何所云也笑了,摸摸自己的后脖领,说:“还好,没挨刀。哎,你师傅是哪位?”
华安安存心逗他玩,说:“我师傅是黄龙士。”
何所云信以为真,无比羡慕地瞪大眼睛,说:“是吗?我师傅对你师傅崇敬的五体投地,经常说自己命薄,无缘向你师傅讨教一局。”
华安安捂住嘴巴,偷偷笑起来。黄龙士是康熙初年的棋圣,早已经去世五六十年。何所云对棋坛轶事不了解,所以才会上当。
何所云突然眼睛一亮,非常认真地说:“华大哥,你既是黄龙士的徒弟,必定身怀惊人的棋艺。小弟现在向你讨教一局如何?”
华安安说:“急什么?到了客店安安稳稳下棋不是更好?”
何所云伸出双臂,拦在华安安前面,说:“小弟是有名的棋痴,但是忽然想要下棋,就像百爪挠心似的痒得难受。咱们就在这里下一局吧?”
华安安吓了一跳,哪有在这野地里下棋的?虽然已是春天,乍暖还寒。天地清旷,路上行人稀少。小风一吹,浑身都起鸡皮疙瘩。蹲在这坑洼不平的土路上下棋,不是疯子吗?围棋又不是象棋。
何所云撒开驴缰绳,双手抱住华安安的胳膊,央求个不停。
华安安这才明白了,祝子山为什么不让自己搭理这小子。这家伙痴得厉害!他摇着头一再拒绝,可是,何所云摇着他的胳膊不放手,让他哭笑不得。他终于经不住何所云的软磨硬泡,见天色还早,就答应下一局,帮何所云解解馋。
两人在水渠边上找了一块平地。何所云把棋盘撂在地上,先从地下捡了一块狗头石压住驴缰绳,又从驴背上卸下一块棉布垫子,殷勤地给华安安铺在屁股底下。然后熟练地解开棋盘上的布带子,把棋子摆放好,自己席地而坐,高兴的手舞足蹈。
华安安哭笑不得,抓起一把棋子猜先。何所云猜错了,由华安安先走。
何所云痴痴地望着棋盘,双目放光,涎水几乎从嘴角流出来。他棋感极佳,思维敏捷,出手不假思索。可见,这孩子天分的极高。
只寥寥十几步,华安安就看出何所云出手大开大阖,已经初具国手的气象。显然,他是经过高人指点,起点非常高,不同一般凡夫俗子。
何所云也觉出华安安的棋刚柔相济,明朗大方,明显不是一般的路子。他一边大呼“过瘾”,一边放慢节奏,开始长考起来。
华安安坐在农村的土路上下棋,感觉非常难堪。牵牛的、浇水的农夫不时路过,都用异样的眼光好奇地看着他俩,让他感到无地自容。但他知道,对付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第一局就要震住他。否则,他会蹬鼻子上脸,在自己面前狂妄的无以复加。当然,他也担心,这个击败了童梁城的古怪小子,棋力自然非同小可,不知自己能否震住他。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下了三十多手棋。
华安安大概探出了何所云的底。这小子思维敏捷,计算力超强――比自己略强一些。但是他的大局观和战术素养还略显稚嫩。几次想给华安安设套,但都被识破,有些沉不住气了。攻击的力度在增强,却有些无理取闹的成分。照这样进行下去,华安安估计,再有二十手左右,他就要露出破绽了。
华安安忽然听见驴叫。他循着声音往四周t望,看见驴子在麦田里啃吃青苗,欢快的不亦乐乎。他急忙推了一把正俯身沉思的何所云,说:“快把驴子牵回来。被农民发现了要挨打的。”
何所云腾地跳起来,跑到麦田里把驴子牵了回来。
华安安伸着懒腰说:“时间不早了。咱们还是先进城住店要紧。”
何所云弯下腰,把棋盘上的棋子数了一遍,说:“三十七颗子,正好轮到我下。大哥,你可不能耍赖,我还没落子呢。”
经过短暂的交锋,何所云发现自己找到一个真正的高手,欢喜的不得了。而且,这位高手大哥待人和气,又不推三托四,还要和自己住在同一个客店,早晚都能陪他过足棋瘾。他对华安安的态度,由冷漠、鄙视,一举转变为敬佩和喜欢。
两人一路争论谁的棋更占优势。结果,谁也说服不了对方。就约好,晚饭后接着下。
广仁寺在广安门里的一条僻静小街上。魏家连升店是广仁寺的庙产,闲置可惜,就改成客店。怕被人说是僧侣敛财,干脆委托给主持的俗家亲戚经营。这客店,三排青砖瓦房,环境幽雅安静。一般人也寻不到这偏僻角落。
何所云把驴子还给广仁寺的僧人,领着华安安进了客店。何所云希望华安安住到自己隔壁,偏偏他的两边客房都住了客人。他听说客店院子的最角落还有两件空房,干脆退掉自己的房间,陪着华安安搬到那个角落里。
华安安一进房间,窗明几净,被褥都是刚晾晒过的,干净蓬松,略带着薰衣草的香味。和自己在燃灯寺的土坯房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他满意极了。
撂下包袱,何所云从隔壁房间跑进来,说:“华大哥,时候不早了,咱们去吃晚饭,小弟请客。”
华安安客气地回绝道:“论年龄,我比你大,应该我请你才对。”
何所云又使出了他的招数,充满孩子气地摇晃着华安安的胳膊,恳求道:“不行,大哥,我求求你,让我请你一回吧。求你了。”
华安安被他晃得头晕,只好答应他的请求。
何所云挎着华安安的胳膊,来到附近一家豪华阔气的酒楼。两人挑了一副雅座,何所云一口气点了十五六道菜。华安安心想,这小子真能吃啊。等菜肴上齐,摆了满满一桌子。谁知何所云只吃他面前的一盘菜,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
华安安看出他的心思还在棋局中,根本无暇顾及面前的美味佳肴。
华安安为了不浪费这满桌的菜,自己只好拼命的吃。眼看还剩下大半桌菜没动一筷子,他却已经撑得弯不下腰了。
何所云见他懒得动筷子,眼睛一亮,问道:“大哥,你吃饱了?咱们回去接着下棋。”
他叫来店伙计算账,这一桌饭菜四两八钱银子。他从身上摸出一张五两的银票,拍到伙计的手掌中,说:“不用找零了。”
伙计点头哈腰,忙不迭地感谢这二位阔少爷。
华安安看得目瞪口呆。心想,这小子真是少不更事,不知道钱是怎么来的。
两人一回到客店,何所云“框里哐当”,一个人把自己房间的八仙桌搬进华安安的房里。他把两张桌子斜着摆了个角对角,自己就坐在两个夹角中间。
华安安感到奇怪,就问他这是干什么?
何所云憨憨地笑着,把棋盘带子解开,把两个棋盘分别摆到两个八仙桌上。然后把下午没下完的棋局分别还原到两个棋盘上。华安安端着茶坐在他正对面,他却踅过身子,在另一块棋盘上研究起来。还从腰里拔出竹笛,有节奏地敲打自己的手心。
这种闻所未闻的对弈方式,令华安安大开眼界。原来,他身上背两块棋盘,一块用来下棋,另一块是摆在旁边做现场研究的。这是什么人啊?
何所云研究妥当,转过身,敲下第三十八手棋。
华安安哭笑不得,很快走出一步棋。这步棋很含蓄,一方面要封堵黑棋大龙的出路,一方面又瞄着黑阵的打入和侵消。
何所云惊喜地“呀”了一声,表示这步棋出乎他的意料。他又转回身,在另一块棋盘上哗啦哗啦研究起来。
华安安哭笑不得,他不想深入棋局深思,因为何所云的棋还稚嫩得很,只是方正刚猛,霸气外露,却缺少意境,不耐咀嚼。
华安安洗了脚,何所云在棋盘上摆弄;华安安盘腿坐在绵软舒适的床上,何所云仍在摆弄棋子;华安安半卧在床上,仍听见何所云摆弄棋子的声音;华安安睡着了,什么也听不见了。
半夜里,华安安起来解手,见桌上的两根蜡烛已经烧完一根,另一根也瘫软在蜡油里,奄奄一息。何所云趴在棋盘上,睡得正香甜。
他从床上抽出一条被子,搭在何所云肩上。他现在真服了这个湖南小子的毅力。
天微微亮,华安安醒来,发现桌上又亮起两根蜡烛。何所云抱着被子,趴在桌上,口水横流。再看棋盘上,何所云已经应了一招棋。
华安安怕惊醒他,索性又钻回被窝。心想,凭这小子的天赋和勤奋,追求围棋艺术的痴狂和执着,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一名堂堂正正的国手,棋艺不会比施襄夏逊色。可是,棋史中为什么没有他的一席之地?<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