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安安擦净嘴,转过头看着这个躬身有礼的老头,冷冷地说:“我又不认识什么胡翁,他到底想干什么?你别蒙我了。你回去告诉曹四爷和霸王凳,他们想找我下棋,就来这里,我一定奉陪到底。”
老头莫名其妙,但听出华安安语气不善,就耐心解释:“敝家主人是胡兆麟,不是曹四爷,华先生大概弄错了。”
华安安摆摆手,不听他解释,继续埋头吃饭。
老头尴尬极了,呆呆站立半天,最后怏怏不快地离开花满楼。
马修义把跑堂的叫到跟前,问他胡兆麟是什么人。
跑堂的摇摇头,说:“诺大的扬州城,富商巨贾何止万千,小人真的不认识。”
回到房间,马修义说:“这个生人邀请,吉凶难料,不如咱们换家客栈?”
华安安想了想,说:“那样的话,不是被扬州六鬼笑话了?我上回被打了闷棍,现在成了惊弓之鸟。他们都是爱使诈的人,如果我不出门,不上当,他们又能怎样?”
华安安叹口气,自从来到这个年代执行任务,怎么一天都消停不下来?一开始为生活奔波,好容易有了钱,又陷入一个接一个的漩涡中。
他刚想睡午觉,又有人敲门。马修义打开门一看,是桐城公子的管家。华安安连忙起床,和管家寒暄几句。
管家笑着说:“我家公子和扬州胡兆麟交契深厚,前日在胡兆麟面前极力夸赞先生的棋艺。这个胡兆麟也是棋痴,听说派了管家请了两次,都请不动先生尊驾,没奈何,他央了小人一同前来拜见,正在楼下等候。”
华安安大吃一惊,忙问胡兆麟是什么样人。
管家说:“胡兆麟是扬州富商,家财万贯,日进斗金。他嗜好围棋,棋风凶猛异常,人家都叫他胡铁头,在扬州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华安安苦笑一声,说:“糟啦,我不知他是什么人,连着拒绝他两次,恐怕他恼羞成怒了吧?”
管家说:“我看他非但不恼怒,反而有些恭敬之意。”
华安安放下心,随着管家来到楼下。他以为胡铁头是个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莽汉,却见胡铁头身材高挑,身板硬朗,一副斯文模样。
两人见过礼,胡兆麟带着歉意说:“胡某有事缠身,未能亲来拜见华先生,还望见谅。”
华安安心想,他一定认为我架子大,就辩解说:“华某对扬州风物人情并不熟悉,今天为难了贵管家,也请胡先生见谅。”
胡兆麟爽朗地笑了,说:“早在去年,我就风闻先生大名,可惜无缘得见。前日听到方公子提及,立即就想拜望,可惜被俗事缠身。今日见到先生风姿,真是得偿所愿。”
华安安见他没有恶意,就谦虚地说:“我一个无名小辈,怎敢劳您的大驾?”
其实,胡铁头在棋坛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华安安接触的世面太封闭,所以连胡兆麟胡铁头都一无所知。
胡兆麟是扬州富商,嗜棋如命。他的棋风凶悍,专好杀人家大龙,横冲直撞毫无顾忌,人们都害怕他,给他起了外号叫胡铁头。
相传,胡铁头有一次和范西屏赌棋,赌金高达数千两白银。棋下到中局,胡铁头陷入绝境,左思右想无法可解。于是,他谎称身体不爽,提议暂时打挂,明天续弈。结果,胡铁头让人拿着棋谱,连夜去找施襄夏,讨教破解的方法。
第二天,胡铁头得意洋洋地走出一步解困的妙手,引得范西屏哑然失笑,说道:“定庵人还未到,棋却先来了。”
此事一时引为笑谈,但却使胡铁头有幸在围棋史上留名。
传说范西屏和胡铁头对弈,总是先让两子才开局。范西屏对其他国手,有着一先的优势,由此推算,胡铁头有二品的棋力。
胡铁头喜欢结交棋坛高手,十国手无一不是他家中常客。听桐城公子说起华安安在北京城独自抗衡天下高手,杀败三位国手,又挑翻扬州六鬼,一时大为惊奇。杀败国手不算稀罕,但杀败六鬼,此前仅扬州老叟一人成功过,连施定庵都败在六鬼的时间魔轮之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华安安竟能立此奇功?他心里痒痒,巴不得立刻见到这位奇人。
桐城公子大力赞扬华安安,其实是为了捧高他自己。毕竟,他在运河上与华安安的十局棋打成了五比五平。
胡兆麟看华安安仪表堂堂,一表人材,又听说他是当今棋待诏祝子山的同门师弟,立即对华安安产生了更高的敬意,极力邀请华安安去他的敲玉园盘桓几天。
华安安闷的发慌,正想出门散心,问清了胡兆麟的府宅在观音山的敲玉园,就请马表舅守在客店,有事就去敲玉园找自己。
扬州在明清两代以富庶和园林美景闻名于世。瘦西湖是扬州最负盛名的风景区。这座湖以前是护城河,经过开挖改造,湖面或宽或窄,姿态妖娆。在康乾时期,湖畔的盐商巨富的私家园林密布,形成了“两岸花柳全依水,一路亭台直到山”的绝美景色。
胡兆麟的敲玉园就在观音山。花木葱茏之间,正好能俯瞰瘦西湖的全景。
华安安不懂园林艺术,胡兆麟给他讲的花鸟山水一点都不懂。他只觉得这里的风光很美,是纹枰对弈,坐而论道的天然场所。
此时,胡兆麟的府里,还住着一位客人,安徽周敦敬,也是一位国手。
三个人坐在胡府的画舫上,免不了谈起棋坛上的事。胡兆麟心里很痒痒,想看看周敦敬和华安安对弈一局,自己也掂量一下华安安的棋艺。但是,周敦敬对华安安有所忌惮,又碍着国手的身份,并不开口向华安安挑战。
画舫轻荡湖上,旖旎风光,令人陶醉。
华安安问:“听说扬州老叟要和施定庵进行十局棋大战,不知几时能举行。”
周敦敬淡淡一笑,用眼睛指着胡兆麟,说:“主家正在这里,小兄弟可真是问对人了。”
胡兆麟仰天大笑,说:“定庵与我交契最厚,他想向扬州老叟挑战,自然少不了要我破费。这老叟六年一出江湖,挣够六千银子就隐身,当真是神出鬼没。”
华安安睁大眼睛,问:“和老叟下棋就要六千银子?”
胡兆麟伸出三根手指,说:“下十局棋是三千银子,一般对局,是五百两一局。”
华安安感到奇怪,说:“那他为什么隐居?天天下棋,不是早成了百万富翁了?”
周敦敬和胡兆麟见华安安说话孩子气,忍不住都笑了。胡兆麟说:“范西屏是棋圣,老叟是棋仙。你可见过神仙天天混居闹市,以挣钱为业吗?”
华安安点点头,若有所思说:“扬州老叟追求的是棋艺的最高境界,他和人下棋,只是为了保证自己的最低生活。平均算下来,每年花销一千银子,在扬州这样的豪华城市,确实很普通的。他真是一位高人啊。”
胡兆麟实在按捺不住了,说:“胡某今日就悬红一百两银子,二位切磋一局如何?当此西湖美景,泛舟湖上,一位棋坛名宿,一位新晋奇才,若不弈棋,岂不是浪费这良辰美景。”
华安安和周敦敬欣然从命,摆开棋盘,搏杀起来。
周敦敬棋风平和淡雅,不喜欢搏杀,大局意识清晰,官子工夫深厚。但是,他遇上华安安,如同遇上天然克星。华安安有先进的围棋理念作指导,搏杀功夫有了长足进步,论起官子也不输于他。
因此,天还没黑,棋局就草草结束,华安安足足赢了十四子之多。
胡兆麟在一旁看得暗暗称奇,心想,这华安安的棋力怕不输于施定庵吧?<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