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襄夏雄心勃勃,要通过战胜扬州老叟来证明自己已经具备了与范西屏一争高下的实力。
扬州老叟似乎是从天上派下来的一位棋神,专门验证人间棋手的真伪。去伪存真,秉公无私,像一台无情的超级机器,专门淘汰不够格的棋手。
高手对决,先声夺人是头等重要的次序。
经过猜先,施襄夏夺得白棋。他在济南府和童梁城的十盘棋,都是执白棋者胜。
刚一开局,大家都围拢上来,感觉新鲜。如果布局平平淡淡,人们会慢慢失去耐心,或坐在船边窃窃私语,或凭栏观赏依园美景。只有懂棋的高手,才能从平淡中体味出其中的针锋相对,刀光剑影。
布局还没结束,死死盯着棋盘的,只有两位对局者,以及梁魏今、华安安四个人。
施襄夏是长考派,棋风含蓄,如海底酝酿中的海啸,海面总是波澜不惊。
扬州老叟崇尚自然,平和,轻易不主动挑起缠斗。
因此,看不到激烈搏杀的场面,其他人都暂时散开了,等到激烈交锋时再来欣赏。
但是,华安安从中领略了两种巨大力量惊心动魄的较量。高手对阵,容不得一丝纰漏。双方都在稳固防守,同时盯着对方的步伐,一旦出现机会,阳春白雪的优雅立刻会变成雷霆一击,直刺对方的命门,一举夺取全局的控制权。
双方虚虚实实,攻中有守,守中带攻,都注重全局的势力和地域的平衡,谁也不肯轻举妄动,担心授人以柄,使对方掌握全局的主动。
华安安看了半天,不免有些感慨。这些国手们具备了全局意识,但行棋风格仍和现代围棋有很大差异。他们的全局意识只靠个人的领悟,缺乏现代棋艺的一整套成熟理论。他们是那个时代的佼佼者,已经意识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局意识,但仍在摸索阶段,犹如挑着灯笼在暗夜的荒原上找路。
华安安嗅到一丝淡淡的香气,他抬头望过去,见莲儿倚着船栏,正在俯看湖里的锦鲤。她的旁边并没有人,这是个机会!华安安本想了断自己这段并不现实的情缘,并且有了最狼的决定。但是,他只犹豫了两秒钟,还是挪动脚步走过去,在莲儿身旁坐下来。
“我把你那块玉佩弄丢了。”他干巴巴地说。
“你不是把这块给我了吗?小是小了点,倒也精致。”莲儿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水下的鱼。
华安安绝望地怨恨自己,下了那么大的决心,为什么一见到她,所有的做作、无视、冷淡,都变成了无效的抵抗?他为自己找借口,我只是想要回那块玉佩,以免被老费看见了无端生波。
“咱们去那边下棋?”他的老套路。
莲儿笑了,说:“我才不上你的当!你现在棋艺那么高,我又不是你的对手。”
华安安看她笑靥如花,不由得迷醉了。她真美啊!我干嘛要逃避她?这美好时光,是天堂花园开放的日子,每一秒都弥足珍贵。我只有默默追随她的脚步,走向未知的灿烂迷途,直到黑暗来临的一刻也无怨无悔!
他的内心反复拉锯,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憋了半天才问:“你师傅是不是仙人桥那位白发神仙?”
莲儿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华安安,“当然是了。你连这都看不出来的?怎么下棋的。”
“你有这样一位高人师傅,迟早会成为高手的。”
莲儿莞尔一笑,说:“那你也拜我师傅为师好了。”
华安安神情复杂地说:“那真是求之不得。”
莲儿说:“那好吧,我回去就对我师父说,看他愿不愿意收你为徒。”
华安安沉默了,他不知该说什么好。狼的拒绝,情感的顺从,在他心里纠缠不清。为了不冷场,他给莲儿说了会北京城的风土人情,结结巴巴,语言无趣,连他自己都觉得乏味。
施襄夏在势均力敌的消磨中,终于按捺不住,首先挑起了战端。刹那间,棋盘上狼烟四起,暗斗变成明争,所有潜伏的危机点全面爆发,棋局顿时浑浊不堪,谁也看不出谁优谁劣,鹿死谁手。
人们重新围上来,欣赏这难得一见的乱局。
应该说,施襄夏是有赢棋的机会的,但最终取胜的是扬州老叟。
扬州老叟虽然赢了,但是并不开心。因为对方是个强劲的对手,每一局都要他付出极大的心血,后面还有九局这样的棋,他感到疲惫。
承蒙依园主人相请,扬州老叟主仆三人就住在依园里,免受奔波之苦。
胡兆麟,施襄夏一行人回到敲玉园,大家都为施襄夏加油打气,施襄夏却笑着说:“多谢各位关爱,我心里已经有底,即便赢不了扬州老叟,也绝不会惨败给他。”
经过初次较量,他摸清了扬州老叟的底牌,望似高不可攀,其实下定决心,是有机会登顶成功的。
隔了一天,施襄夏和扬州老叟的十局棋再次开战。
施襄夏改变策略,一开局就对扬州老叟展开急攻。看来比沉稳和耐心的功夫,他估计自己不是这位七旬老人的对手。
华安安还在迷惘的纠结中。莲儿始终女扮男装,容貌俊俏,举止斯文明朗,人们都以为她是扬州老叟的孙子。
当两位对局者绞尽脑汁思考攻杀时,华安安却绞尽脑汁烦恼着自己无望的爱情。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真想一头扎进去,把所有难题都留给祝子山。
午饭时间,大家稍事休息,由胡兆麟给画舫上的客人们提供一顿简餐。
除了几位国手,别的客人并不固定。今天就有几位慕名而来的儒士,昨天的官员则没有出现。
华安安终于下定决心,这是既不平行,也不该交叉的两条线。遇到莲儿,只是一场美好的失误。狼必须战胜情感,因为这是悖逆伦理的事。自己可以把莲儿深深烙在心底,而莲儿,压根就不应该看见自己。
棋盘上激战正酣,激烈的战斗从一隅蔓延到一边,逐渐扩大到全盘。双方都是伤痕累累,死尸枕籍。从表情上看,施襄夏眉头紧锁,而扬州老叟就舒展多了,一副游刃有余的安闲。
华安安拿定主意,开始考虑此事的枝蔓。必须把费家的玉佩要回来,否则被老费看见,结果难料。如果往回要,莲儿当然会还给他。可是,从此他再也别想看见莲儿的笑脸,这是他不能承受的痛。
施定庵在棋盘上走出一着妙手。华安安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既然不能往回要,干脆再送她两块更好的玉饰。说不定莲儿喜新厌旧,戴上新的,旧的自然不会再出现。他为自己的妙计暗暗欢喜。
施襄夏向山挑战,终于被山压倒。他输了足足十七个子,简直是惨败。
晚上回来,施襄夏谢绝大家的安慰和鼓励,因为他距离胜利曾经只一步之遥,是自己的犹豫错过了唯一的一次胜机。
虽然他输了两场,但大家看他不断反省自己的失误,信心反而更强了。大家相信,经过这次磨砺,无论胜败如何,他的境界会更进一步,更臻成熟。
华安安利用棋赛闲暇的一天,雇了一艘小船,把自己送到扬州城里最有名的一家玉器店。琳琅满目的首饰玉器看花了他的眼。他不懂这些,就挑了两件寿山玉配,大方而又精致。
老板问他是给谁买的。
华安安有点难为情,说是女孩。
老板笑着说,女孩配这个玉饰有点偏大,显得笨拙。他推荐了一对缅甸玉,碧绿通透,镂刻精巧,润泽滑腻。看华安安拿不定主意,又推荐了一对白玉环。
华安安一时吃不准哪样管用,干脆把这三样都买回来,足足花了一千三百两银子。
他立在船上,怀揣着三对玉器,心想只要掩盖了费家的玉配,自己再无牵挂。了却与这个年代的所有瓜葛,风轻云淡,随时可以离开了。<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