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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贵嫔很快被传到了御前。与方才追着如瑾拦路不同,她此时出门还换了一身华美的衣服,嫩姜的半臂长衫团纹璀璨,在宫灯照耀下不时闪一道流光,裙裾长长拖在身后,一路行来,像是开屏的孔雀在悠然散步。
显然对于皇帝的传召,她没有半分畏惧。
但精致的打扮却并没有收到她意料之内的成效。一进齐晖殿的院门,她便看见端坐在湘妃竹床上的皇帝阴着脸,见了她来,也没有半分惊艳的神色。宁贵嫔对于自己的样貌向来很有自信,此番出门前还特意做了修饰,丽色更添三分。按她以往的经验,皇帝起码应该盯着她看上一两眼才对。若是心情好,看得不错眼珠也有可能。
但皇帝这回不但没有欣赏她的盛装,反而连个微笑都欠奉。
“皇上万安。这么晚了您还在忙着政事么?要小心身子啊。”宁贵嫔心里有些忐忑,柔柔折下腰行礼,尽力将腰肢的柔软美好展露出来。
皇帝只略微动了动嘴唇,“起吧。”
宁贵嫔站直了身子,微微侧身对着皇帝一边显示曲线,“皇上,您传臣妾来所为何事?”
皇帝先看长平王,见他抿着唇线不声不响站着,似在克制,便挥挥手,“老七先退下。”
长平王恭顺地行礼告辞。
院里只剩了几个伺候的内侍,宁贵嫔笑着往床前凑了几步,掩口道:“七王爷看来是生了臣妾的气,连个招呼都没打。如此,他对那侧妃蓝氏可真是上心。”一面说,一面暗暗观察皇帝的反应。
皇帝面无表情,拿着茶碗盖子往碗沿上磕,发出叮叮的碰撞声。宁贵嫔就提心吊胆地含笑等着,半晌才听到皇帝问:“蓝氏是装作晕倒,还是真得晕了?”
宁贵嫔略略松了口气,忙道:“您问这个呀!臣妾说她一准儿是装的。臣妾可还没来得及走回宫里去呢,那边就听人嚷嚷着她晕倒了,前前后后不过两三柱香的时间,略略跪那么一下子怎么可能晕过去?她是存了心给臣妾抹黑,皇上可别信她。看着一副好模样,肚子里坏水多着呢,臣妾跟前的春英快被她打死了,真真心肠歹毒。”
她絮絮叨叨地娇声回禀,露出受了委屈的表情,眼眸上金色的细粉在灯下忽闪,别有一股异样的妖媚。
皇帝被那两道月牙状的金粉吸引的目光,看了两眼,问:“新琢磨的花样?”
宁贵嫔终于等到皇帝关注她的容妆了,心花大开。在装扮方面,她一直是宫里的风头人物,常常别出心裁弄点子新花样出来,也屡得皇帝夸赞。此时便放柔了眼波斜睨过去:“好看么?若不是蓝氏在臣妾宫外闹腾着打人,还能画得更细致些,现下这般粗陋,皇上可别笑话臣妾。”
皇帝被美人的秋波笼着,却露出些意兴阑珊的模样,目光顺着美人的眼皮下滑,敏锐发现了两道未被香粉遮掩彻底的眼袋痕迹。
他突然想到,宁贵嫔在高位嫔妃中以年轻美貌著称,可她其实也已过了花信年华。岁月在女人身上刻下的痕迹永远比男人深得多,尤其在宫廷这种女人聚集的地方,她这个年纪,真得称不上年轻了。
宁贵嫔并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只是发觉自己的娇嗔没有换来意料效果,心中有些急。今晚的事,她虽有倚仗,可到底还是有些发虚的。因为那个给了她倚仗的人,同样让她摸不透。
她试探着挨到竹床跟前,忐忑地蹭着床沿坐下来,见皇帝没有反对,这才又往里挪了挪。此刻旁边还有好几个内侍呢,她这举动实在有失身份,可她并不在意,将声音放得极软极软。
“皇上,臣妾宫里好几个人都被打了呢,那蓝氏……真是个无礼无知的破落户,哪里像个皇子内眷了?皇上――”她轻轻将手搭上皇帝的胳膊,试探着作嗔,“这趟差事可是您交待的,现如今臣妾吃了大亏,赶明儿传扬出去真是没脸见人了。皇上,您可要给臣妾做主。”
皇帝手下一停,碗盖的叮叮声就停止了,倒将宁贵嫔吓了一跳。“说说,她怎么折辱你了。”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宁贵嫔稳定心神,开始委委屈屈地叙述经过:“您不是不满意她当初趁乱在内廷兴风作浪么……臣妾就想着给她个下马威,晾一晾她,省得让她觉着怀了孩子就可以登天了。”
她所说的这个起因,其实连她自己都不信的。
事情发生在今早。她看着皇帝心情好,就又一次寻机提起如瑾宫变时的“嚣张”,以报当时被京营将士拘禁之仇。谁知好巧不巧外头就来了报信的御医,说蓝妃怀孕了。她当时极其不情愿地随口说了一句“这下她可要更无法无天”,皇帝不但没怪责她,反而还道:“那你就敲打警诫一番吧。”
当时皇帝那个脸色,她事后都不敢回想。也就更不敢往深了揣测圣意。萧才人整日不定已经出宫了。她连御医都没等,算计着手下已经把宁贵嫔的错处嚷嚷得满宫皆知,就从暂时栖身的小院匆匆往宫外赶。
谁想还是慢了一步。
张锁是假传旨意吗?在宫里,他恐怕没这么胆大。罢了!如瑾迈步向前。既然躲不过,索性就看看那人到底传她做什么。她怀着长平王的孩子,为一个宁贵嫔,那当祖父的还能把她杀了不成?
张锁见如瑾动了,这才缓和了神色,“蓝侧妃到底是懂规矩的。”又笑着吩咐手下跟班,“去知会一声,就说蓝侧妃身子虚弱,要是去得慢了,让他们跟皇上解释解释。”
如瑾不理他的前倨后恭,领着人慢慢往齐晖殿走。她不敢走得太快,为装虚弱是小,主要是怕伤了胎气,方才往宫门一路急赶她已经觉得不大舒服了,现下便一边走一边调整气息。并想着今晚太累了,回去该让褚姑做点什么补一下呢?
齐晖殿那边,康保端着皇帝每晚都要吃的燕窝羹上去,一面伺候着一面笑着打商量:“蓝侧妃正往这边赶呢,不过很虚弱,要请皇上多等一会了。奴才已经让人抬了辇轿去,要是她走不动可以坐轿过来。”
皇上没言声,就算是默许了。康保遂道:“奴才再去嘱咐几句,让他们好生伺候蓝侧妃过来,别只顾着催伤了她的身子,要是累了就让她歇歇。她年轻,说句奴才不该说的,第一胎怀着要是出了事,对性命可有关碍呢,皇上别怪奴才说话难听,宫里的老嬷嬷们都这么说。”见皇帝没反对,就猫着腰退下去了。
长平王此时已经重回院中,见康保出去,略一沉吟,给院门口立着的一个内侍打了眼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