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眼前是一条砖石甬道,虽然形声闻味触五感只有眼耳可用,但从两边石墙在灯光中映出的莹莹水光与砖缝间的绿苔,便足以令人想象此处的阴寒湿冷。甬道中步步回音,我心间突然升起了一股冷意:甬道,砖石,林知州……落汀!这难道是那个地窖?!细想却又觉着不对。
“林兄为何要带我来这里?”薛占水问道,眼光对上了林知州凝重的面容。
林知州并未回答,反而发问:“罪臣之女不可入京,你可清楚?”
“自然清楚。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林兄,恕我说句不大成体统的话:就如律法不容官员狎妓,然而就我这几年的所闻所见,触犯者可是十有八九。”薛占水止步道,“他不言我不语,有些事情便无人知晓。”
林知州听后先是神情古怪地盯着薛占水瞧,随后挑眉道:“你与伊伊之事也算是无人知晓?”
“方通判岂会任他胡作非为?!”薛占水意指方诀,那天真模样真是让我想将他打醒。
“呵。”林知州冷笑一声后便不再多言,脚下径自加速,向前方透着隐隐灯光的甬道口走去。
砖墙后是对称的两道石阶,林知州右转而下,薛占水快走了两步紧随其后。墙上的油灯忽明忽暗,将二人的影子照得好似扑人的恶鬼,推着他们二人在犹如通往地狱的阶梯上走下去。经历了一道弯折后,在阶梯尽头出现一个泛光的门洞。薛占水自那门洞拐出时倒抽了一口凉气,我却心下一松:这是一处地牢,眼前是两排低矮的监房。
有几个囚徒听到脚步声后扑向栅栏,发出一些并无甚么意义的声响;另有一两个动了动,随后又归于死寂;而远些看不大清的监房处还有断断续续的金属碰撞声传来,应是源于镣铐锁链。
“这些人……?!”薛占水看向林知州。
“此处所关的多是刚刚收监还未判罪,或是判罪不超一年的人犯。”林知州抬步向深处走去,“你跟我来。”
越往里走,那碰撞声越清晰。林知州止步的那一刻,声音突然戛然而止,薛占水向他们驻足处的监房中看去:有个人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墙角,披头散发看不清脸面,素色的中衣中裙上血迹斑斑,有些血痕已成深褐色,有些要艳一些。这是个经受了不止一次拷打的女子。
她身上的血迹大多集中在背部与臀部,且成块状,而非经笞刑后形成的条形血印,此女想必受过脊杖与臀杖。杖刑极易致残,薛占水草草扫了一眼这间囚室,地上尽是拖行的痕迹,看来她已无法行走。
女子犯法,但凡入狱者,极少有人能逃过狱卒的□□□□,保住清白名节。不知这女子犯了甚么罪,要经受这些。看她如今这样苟延残喘,将来刑满后也是此生已毁,还能有甚么活路?
薛占水抬手捂鼻,想必血腥气与粪便味令他难以忍受。
“她原是月街鸣春苑的行首元久久,才情技艺不输伊伊。”林知州突然开口道,“陇县前知县赵绝风欣赏她的才学,设宴出游定会带她同行。赵绝风原本想要帮她落籍,哪知因性情耿直得罪了上面的人,被人举告狎妓之罪。元久久当即便被收监用刑,其实,只要她认了与知县暗通款曲便能获释,可她不愿以凭空捏造之词陷害赵绝风。
“此事在陇县闹得沸沸扬扬,那时恰逢前任知州任职期满,此人对赵绝风有惜才之心,便劝赵绝风趁着事态可控时上言请辞,自己则会帮他疏通上下,唯有一个条件:赵绝风要随他一起去调任之地。
“赵绝风思忖再三,终究还是离开了凉州。元久久得了个袭击官吏的罪名,被判杖刑二十徒刑半年。她也算是一代才女,可惜就这样陨落了。”
“我绝不会做赵绝风。”薛占水干涩道,“何况我只是一介举子,并非官吏。”。
“呵,”林知州摇头苦笑,“你当然不是。”
“啊……”薛占水突然明白了。他虽然并无官职,可还有林知州啊!毕竟允落汀落籍的人是他。
“我自然是不怕有人上奏参我一本,可我毕竟不像赵绝风只是一个小小县令,最终受苦的会是谁,你心里清楚。”林知州继而道,“你虽无官职,但举人已有为官资格,若有德行缺失,会影响你将来的仕途。所以你现下的境况还不如赵绝风!他十年苦读早已修出了结果,不论遭遇如何,终究有个身份在,况且陇县于他不过是个任职的地方,有些流言蜚语也不妨事。而你呢?你此次中举归乡已是满城皆知,伊伊同你青梅竹马之事更是成为了坊间佳话。可佳话与丑闻往往瞬息变换,如今方诀的威胁近在眼前,你难道甘愿自己满腔的才学抱负绝在陇县么?”
林知州的言谈中透出难尽的痛惜,看向薛占水的目光饱含警示之意:这便是前车之鉴,早早收心收手,对你二人都有好处。
薛占水陷入了沉默。
“我给你一日考虑此事。”林知州又道,“若是选鸳鸯蝴蝶一双人,我便不会再过问任何事;若是选阳关独木各自安,我不仅会助你进京,还会保伊伊姑娘今后富足平安。”
说完,林知州便抬步转身意欲离去。薛占水并没有动作,只是抬眼看向了监房角落中已不成人形的元久久。正在此时,乱发中有一双眼睛亦盯住了他,眼神透着令人心惊的清澈平静,突然,她发出了喑哑刺耳的笑声,一双眸子始终不曾离开薛占水的。
薛占水受了惊吓,不禁退了几步,口中嘟囔着“不”,转身欲跑,却见林知州一脸凝重地立在不远处,同样盯着他看。
“不,不!”薛占水崩溃地大叫出声,抱着头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林知州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随即走近了些。过了许久,薛占水平复了呼吸,蓦地抬头看向林知州:
“我走,我这就走!我不能让她受这样的苦!”
看罢,这就是不堪一击的真情。
我有些担忧,希望落汀不会因此心软而原谅了薛占水。若是带落汀入京危机四伏,他大可以放弃进京,带落汀远走,可是他没有。我心中清楚,公平而论,他离开凉州以求自保没有错,他不忍多年苦读的辛苦白费也没有错,可他错在了虚伪自欺:那一番痛苦抉择像是作了甚么牺牲一般,然而真正受苦受难的人却是落汀。
看似是怕落汀遭受迫害而选择离开,可其实这不过是命运给予他的一场顺水推舟:速速动身奔往京都,不仅“救”了落汀,更是保住了仕途。
想想他那日在孤芳阁看到落汀时的表情,他一定很是惊讶罢:我明明尽我所能地救了你放了你,你怎么会再次堕入勾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