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十月到了多尼成婚之时他还在当日接到御旨受封为和勋亲王。这下双喜临门为他的婚宴添色不少。亲王府里张灯结彩客似云来一场婚礼办的是风光热闹。
第二日他便带同他的新婚福晋来晋见父亲父亲坐于堂上受了家长之礼又另备厚礼给他们带回。
我在厅间看到那位颖荣郡主她一双杏目眼波似水嘴角微微上翘笑起来有如银玲晃动之声十分悦耳。多尼眼角跟随一刻不离她左右众人看在眼里无不为他欢喜。
一晃月余父亲重披战盔又要率师亲征。出前夜多尼深夜来访听说他在父亲房中停留甚久最终父亲还是带着他一同出征去了。我知道父亲念他新婚本来是让他在京城留守的可不知什么缘故多尼居然自动请缨。
闲来时听到众人闲谈原来新婚伉俪婚后却并不和睦。那位颖荣郡主相貌虽佳性情却是蛮横任性一言不合就摔东西打下人闹的亲王府里终无宁日以多尼的性情也是难以遏制她又没个高堂在座。因而越闹的不成样多尼也唯有退避开了。
我在旁听了不免黯然神伤想起不久前与多尼在花园中的对话他腼腆的神情中所透露的那份期盼之意。没料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这幻像便破灭了。人世间的事情纷繁复杂玄妙渺茫真是难以预料。
许是受了萧条深秋的感染我时时独自在院中静坐伤神有几次被大娘看到她都关切的过问我无言以对自己反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自知连这种小事也要她劳神操心很是不该。
因为我知道她是很忙的。
长期以来府中的大小事宜都由她操持。她办事严谨果断父亲长年在外征战家里近百口人的诸事她都打理的井井有条。相形之下额娘她们反而只像是从旁协助的侍女一般好在她对家人关怀倍至众人也都信服于她。
偏巧这年冬天冷得很早才刚进十一月便下了第一场初雪。大娘于府里的千头万绪中还要抽出时间来亲自督促下人缝制各房添换的冬衣。寒冷冬夜大伙都早早躲入房中取暖只有她还带着侍婢穿梭于庭院之间就连夜巡烛火也要带队亲为。
她素有哮喘旧疾连日奔波终于不支病倒了。众人急得团团转但她坚持病轻不用告诉父亲大家也没有法子。好在她不得不卧床休息之后将府中的日常事务交付给众位侧福晋与管家分派使她有了修养生息的时间。加之素来照料府里众人的太医也熟知她的病情对疾下药几日下来病情虽未有明显好转但也没有继续恶化下去都说病去如抽丝众人也就逐渐放下心来。
这样又过了半月有余这日我正在大娘房中给她念一段宋代诗僧的《秋千》。大娘只因父亲喜研汉学便努力尝试平日在帐房等着下人报帐或在房中做一些细工慢活时也都会叫上我为她读一些轻松适意的汉人诗词。这些日子她不能离开卧房更是每日都要我读给她听。
我读完这阙诗解道:“这诗说的是一位美人在春日的风光里打秋千的情形前四句是写景说的是秋千、晨风和那美人的衣裙的种种美丽姿态。后四句则是写意说她在红杏雨、绿杨烟的美景中款款走下秋千便如同传说中蟾宫下凡的仙人一般。”
大娘听我说完后道:“咱们满家儿女自小在草原长大这般庭院中玩秋千的情形就不曾经历了。”我道:“那大娘少年时都玩些什么呢?”
她微微一笑道:“那时你的爷爷太祖皇帝正在四处征战我们女儿家早早的就开始掌持家务照顾弟妹家人。若说到玩乐的时光那真是有限之极。”她想了一下道:“也只有和堂姐妹们一同放牧之时在看不着边际的大草原上嬉戏。”
她转头看了看我道:“我与你阿玛成亲时虽比你现在要大可是个头也就只有你现在这般高吧。在姐妹当中只是要强。如今想来确是错过了不少欢乐的时光……”她说到这儿歇了一歇又道:“说到争强好胜或许是咱们满人的天性不比汉人有那些个闲雅的玩法与心境。我记得少年时与堂妹赛马……”她忽然愕然而止。
我接道:“堂妹?哦我曾听侧福晋们说起过皇太后便是大娘的堂妹吧你说的可是她么?赛马后来怎样?”她看了我一眼道:“赛马输赢有什么大不了啦?不过是小孩子间的玩笑不当真的。”她语气匆匆似乎不愿意再谈下去。
静坐了一会她才道:“大娘说了这么久的话有些累了。莪儿你便再读些诗给我听吧。”我忙应了翻出身边的诗集依旧给她念诗。翻书时偶尔转头见她神色黯然却是心不在焉。
林太医虽然曾告诉我们大娘的病情不重可他频频的诊脉换药却都是神色凝重。而每次那些不是黑色便是棕色的药碗端上来屋里顿时弥漫开难闻的气味或腥或酸那药的滋味更是可想而知了。可大娘总是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依次喝完可见她求愈之心十分迫切。
可是越急越慢卧床日久她渐渐失去耐性只要稍觉的有些恢复便要下床额娘她们劝了几次她竟然大雷霆。林太医十分担心私下和我说让我多加照看不要离开。因而我每日不再去书房除去吃饭睡觉其它时间都呆在大娘的房里。
这天用过午饭我来到她房里只听她呼吸匀净正在睡着。便走到屋外。前晚刚下了一场薄雪空气清冷如冰院中的一切景致都穿缚了白色的雪衣晶盈剔透。我站着观看了一会才想到自己的手炉忘在了厅里便走到外厅找到吴尔库尼让她去取回来然后再折回大娘房中。掀开厚厚的门帘只见床上被褥翻开却没了人影。
我大吃一惊呼唤了几声却没听到回答。我跑到屋外正要叫人去找低头却看到长廊一旁的雪地上有一行浅浅的足迹自石阶往下向院内延伸。我遁迹向前走了数十步果见大娘远远的站在假山旁的小亭子里。我忙跑上前叫她她恍若不觉只用手扶着亭柱努力的想踮起脚来朝北方张望。
我伸手搂她又唤了一声她方才回头看我忽然说道:“莪儿我想再见你阿玛一面!”我闻言无比惊诧心底顿时感到说不出的害怕。
她又道:“那年你阿玛就是从那儿领着我们住进这南宫里来就像昨儿个的事一样……可是我心里的家始终是在盛京……”她面露微笑身子却在抖。我忙解下披风给她披上这时额娘她们也已赶到。我们在大娘身边劝了好一会才将她扶回到房里睡下。
当晚她便起了高烧林太医诊断良久自她房里出来时面色凝重道:“是时候……通禀王上了。”额娘拿手巾捂着嘴眼泪已滚滚而下。
我急道:“您不是说过大娘的病不要紧的吗?”林太医垂头道:“是福晋嘱咐让我不要告诉你们。其实她积劳成疾平时早就有了许多病症可她一直说要等王上身体好些她才有心情慢慢调理没想到……”他微微摇头出房配药去了。我环顾室内众福晋均在垂泪屋里除了抽泣之声再没有人开口说话。
我呆呆站立心里只想着大娘的一言一行只觉心如刀割猛然间想起她的话急道:“快快去派人通知阿玛呀。”额娘如梦初醒点点头奔出屋外。
这一晚额娘与侧福晋们轮班在大娘床前看护她迷迷糊糊地只说一些听不清的字句。好不容易喂进的药却又总伴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吐了出来。额娘不停给她换敷在她额上的湿布众人纷纷换水拿药。厅外站满了等着传唤的下人。如此只忙到四更天我被额娘硬劝着回房去小歇。
可谁知许是受了风寒我回到房里便也起了高烧林太医急忙来给我诊脉确定只是小受风寒没有大碍可是大娘房里却是去不得了。我只能待在房中向旁人询问大娘的病情。
接连两日都听闻她时睡时醒只要睁开眼便问“王爷到了么?”此外再无二话。众人忧心忡忡极切地盼望着父亲的到来。
我既病的轻又连着服药很快便退了烧。这夜我早早的喝了药睡下一觉睡来时隐约听到屋外方才敲了二更屋里静悄悄的只亮着一盏烛火侍女也都已睡了。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念及大娘却再也无法入睡。躺了一会索性披衣下床拉过披风将自已裹严实了轻推房门走向大娘屋里。
屋檐下的台阶上积着厚厚的白雪在皎洁的寒光下分外耀眼风早已停了只是空气清冷刺骨。我一路小跑奔近大娘的正屋经过侧厅见到厅角两个临时搭建的睡铺上两名侍女也睡的正熟。
我轻轻走近屋内她的床幔低垂桌上只亮着一只小火烛屋内空气浑浊散着浓郁的药味。我走至床前轻轻掀起床幔大娘正闭目沉睡。才两天未见她的脸已几乎消瘦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