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皆齐齐称颂,有说是太子贤明,有说是帝皇有德,这才有此宝物来此,亦有人说不出这样拍马屁的话语,只说这帖子甚好,文采飞扬,恰好符合我朝之风光,于是称赞之声,不绝于耳。
太子神态甚从容,踱步上前,打开了玉盒,而后左右自有人捧着这卷轴,缓缓展开。
卷轴之上,那文采飞扬之文字,极是潇洒。
但是忽有大文士察觉到不对,疑惑不已:
“奇怪,当年醉居士乃是大醉之后,趁着余兴写下了这样的文字,字里行间的气韵,该是汪洋洒脱,恣意随性才是的,可是今日这大鹏赋,看上去倒是一般无二,可是文字之中,竟然是有一股飘逸出尘之感,如茶而非酒。”
“何其怪哉……”
“如茶而非酒?”
众多文臣绝非是浪得虚名之辈,经由点拨,终于品出了些许的不同,而此刻这卷轴也展到了最后,太子念诵此文,声音戛然而止,忽而这文字上,有一股流光亮起,这流光粲然,仿佛每一个文字都蕴含了神韵,而现在这些神韵则是刹那之间组合成了一个可以被看到的人。
肃杀的鸣啸震动寰宇,只刹那的森然,就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窒息。
甲胄的鸣啸肃杀而凌冽。
那是玄甲!
玄甲再现!
众多臣子的面色骤变,不敢置信,看着这已经被送到了九重楼下的卷轴,刹那之间文字腾起,流光逸散,化作一名老卒,满头白发,已是断腿,却犹自持剑怒吼,兵家惨烈之杀气爆发出来。
那被击碎的百战碑文上的气机逸散,仿佛化作腾云一般。
老卒残留的意念被以文字保留送来。
那一年的锦州,一十三佛门弟子燃烧祖师舍利子撕开前路,道门弟子坐化的剑修有超过六百人,一军的铁骑违背了命令,凿开前路,杀入妖国,最终活下来的人只有二十七个。
而那老卒,重甲碎裂,身披三十余创,被发现的时候,仍旧举着剑,怀中抱着一死去孩童,似昏了头,却对那京城的方向,怒吼不已,而今腾云而起,借助了李翟凿穿的空洞,借助了这碎裂的百战碑文之气,持剑步步冲锋,残留此念,纵死不休!
他的背后空无一人,他的背后是那一日的六十万大军,是锦州的千万之人。
这如何不是人道气运!
这正是人道气运!
堂皇正大!
将军百战碑崩塌碎裂,化作气机,汇入了老卒残留之意志,于其背后以气机变化,将当日的惨烈画面全部展现在了每一个人的面前,所有人都看到了当年百姓求生的惨烈,看到了当年的铁骑决死之冲锋,看到了那悲愤的呐喊。
如同当年的老卒见到了今日之场景,悲愤大喊,怒吼声音震荡,响彻于每一个人的耳边,悲愤之声,甚至于哽咽。
“玄甲军,杀贼!!!”
“杀贼啊!!!”
无数的人厮声呐喊,佛门怒吼降魔,道家持剑厮杀,足以震动人心。
今日是黄道吉日,本来大日耀目,万里无云。
忽有赤色星辰亮起,与白日贯虹,直冲大日而去!
灿然决绝,而那老卒残留之意志被推动在最前,怒吼杀贼,一剑起如大鹏,只在刹那扑面而来,杀气爆发,先前被凿穿的人道气运没有半点的防御,而人皇本能地后退,但是这剑太快,太狠,人道气运的庇护只在于性命。
一剑之下,那即将更换的年号被劈碎了。
老卒的意志散开了,百战碑文今日湮灭如灰尘,散落御道之上。
死寂无边。
众目睽睽之下,人皇面色苍白,跌坐在后,并无人皇的威严。
【仁德】二字的年号飘然如粉尘。
帝王的冠冕被晃动坠下,砸在了地上,十二冕旒声音清脆,在这御道之中流转着,许久不曾有人说话,仿佛这人皇的威严和人道的气运都散开了,太子恐惧不已,步步后退,跌坐在了地上,他身上的人道气运忽而显形,而后彻底地崩塌,就此烟消云散了。
…………
幽厉七年初,帝行大祭,更易年号。
威武王翟持枪质问,众皆震怖不能言,帝持弓而射,未诛,言有妖氛。
太子献大鹏赋,显锦州之事,众不能言,是日更易年号曰【仁德】。
百战碑碎,有白虹贯日。
大不详。
——————《帝传·三十七·幽厉》
在幽厉帝执政的前七年里面,他勤政爱民,颇为诚恳地去塑造了一个仁德君主的形象,并且渴望得到文皇帝的名号,在第七年春,不顾中州的灾厄和突然的大日昏沉,执意要进行大祭,并且志得意满,更改了自己的年号作为【仁德】。
但是后世的史家们往往不认可这个年号,并且将其称呼为【鼎武】元年。
有人认为这是在说,鼎为皇权,这一日之后,太子被废,打入了诏狱之中。
而裹挟大势而来的秦王;为天下讨贼的威武王,还有那心思缜密,既可以为了兄弟而拔剑起身,却又心思阴沉的文殇王李晖,都在这一日之后得到了踏足天下这个舞台的机会。
人皇的权势一日不如一日。
以文武争夺天下的时代来临了。
而又有人说,这是因为威武王那一枪打破了人皇不可敌的威名,失去了这样的名号,如同人皇失其鹿,而天下群雄共逐之,天下为鹿,群雄欲以其入鼎烹杀之,所以才名之为【鼎武】。
而无论如何,占据了天下八千年之久的人皇一脉失去了权威。
大地上的英雄们醒来,骑乘着烈火般的战马,按着剑要踏入这个汹涌的时代,天穹之上的十一曜星官失去了为首的太阳帝君,在数日后,十一曜之中沉睡了几千年的火曜醒来,贯穿了大日的光辉,彰显不详和动乱的异相,让星官们诧异且不解。
这是一切都迎来变化的时代,而这样的时代纷乱,变化毫无征兆,却又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掌拨动的一切,似乎都有规律。
而后世所有的史家都孜孜不倦地寻求一个问题——
究竟是什么使得曾经忠诚于皇帝的威武王选择了悍然拔剑,而又是什么让那付出代价逃离了京城的秦王,在最为恰当的时机重新归来,走上了时代的波涛。让一个天下逃亡的少年成为了未来的雄狮,在这一日人皇失去权威的时候展露了自己的獠牙。
有人认为这或许是英雄的宿命和时代的轨迹,充斥巧合,不需要什么理由。
有人认为是有高明的人在背后指引了这一切,但是翻遍了历史的角落,却并没能找到这样的一个人,一个神秘莫测操控一切,却又不在意名号的谋士。
而数十年后,浑天监察院摔碎了龟甲的中年占星师也已经老去,无数人询问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哪怕当时的人皇询问,他却都缄口不言,直至最终死去的时候,才留下了文字,那一日荧惑第一次出现,他在那龟甲的卜算之下看到了文字,曰大人易政,主去其功。
曰人皇走失位。
曰王、将军为乱,大臣为变,谋其主,诸侯接起。
名荧惑守心。
在这文字留下的数十年之前,谋划许久的大祭成了人皇威严扫地的笑话,而荧惑之星白虹贯日第一次出现,在这死寂的一幕下越来越远,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枚棋子一样。
棋子轻轻落在了棋盘上。
发出了轻轻的响声。
人来人往,红尘如是,喧嚣吵闹着,却让人心中安静。
双鬓斑白的少年道人坐在大树下,手中的棋子平静落下,这斩龙局已经被破解了,却没有那老人在面前,中州又下雨了,淅淅沥沥的,少年道人伸出手,接着雨水,感应到了自己的后手,那学大道君的文字被激发,眸光平和。
太上玄微,隐圣显凡。
为王者师,立人之道。
“中州落雨了啊。”
“春天还是有些冷的。”
少年道人收回了手,想了想,把棋子重新收好了,他的背后是剑匣,剑匣里面放着的是简单的东西,他手中的画卷里面有着中州的风光,本是鬼斧神工,可少年道人还是借了笔,在中州府城的大桥旁边,轻轻点了两下,一者着青衫,一者白衣,就在树下坐而对弈。
就仿佛敖流老先生说的那样,年少的龙王和棋侍招的往日。
故人不见,故人只在画中。
“是该离开了……”
齐无惑起身,他已经和老道人,还有小明心道别了,路边人很多,中州府城慢慢恢复了元气,他看到路边断了一臂的小贩仍旧还在笑着卖芝麻饼,只是旁边有妻儿帮衬着,看到了人们来往,终究还要生活下去。
他来中州的时候,是雨落如幕。
而今离开的时候,仍旧是雨落。
少年道人背着剑匣,拿起一把青色的竹伞,打开,撑着伞一步步走入红尘之中,雨水落下,站在这桥上,回眸看那树木依旧如往日,春雨落下,也已经有了苍苍点点的青绿之色,少年道人想到了老龙王当日低吟之诗,而后回答似的低吟道:
“冬后柳丝千万结,风起花如雪。”
“离别复离别,攀折更攀折,苦无多旧时枝叶也。”
“冬后柳丝千万缕,总是伤心树。”
“行人折嫩条,燕子衔轻絮,都不由此城春做主。”
这一日,天下巨变之始,人皇失其势,斗部失其主,荧惑守心。
少年道人背匣持伞,双鬓斑白,走入了红尘。
人来人往。
道袍微动,不过寻常而已。
(本卷完)
本卷终,今日六千七百字,就这一更了,需要整合下一卷的细纲。
待会儿可能会有本卷总结反思,大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