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大计划,但严象准备怎么去实现它呢?脑海里想象着一副巨大的地图,无数个小点撒豆似密密麻麻地散布其上,再由纵横交错的经纬线把它们给连接起来,组合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先,这么庞大的网络,怎么来管理,就靠锦衣卫那些大爷们吗?锦衣卫们的通常德行阿图也听说过,是官员们的贪婪和官兵们的懒散都占了,一块不缺,这种人能干得好事情?
其次,听严象的口气,设想中的暗衣卫少说也得有几万人的规模。安置密探肯定是要花钱的,象老黄那样的,一年没个几百贯恐怕收买不了,就算平均每人每年开销一百贯,锦衣卫有这个财力吗?
想到“财力”这两个字,阿图就大致心中有数了。
暗衣卫是锦衣卫的一个隐秘计划,至少在初始创建阶段是秘密的,又或者是皇帝将来来用它来做点什么的力量。这么重要且隐秘的大事,为什么要自己这个对监察与侦缉都不在行的门外汉,也毫无朝堂经验的人来参与,恐怕就是跟钱有关了。
既然跟钱有关,那皇帝和严象倒底是什么意思,莫非想让自己出钱给他们筹建暗衣卫?简直是异想天开。
阿图心头一阵冷笑,自倒一杯酒饮了,玩弄着手中的杯子道:“你自不量力。干这般大事得要多大的本事,你行吗?”
对面的那个人,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那个纵横捭阖的大计划,又或者是被那句嘲讽的话一激,一惯是青灰色的脸庞上泛起了精神焕发的红。
虽然那句“自不量力”的话很刺耳,但严象却没生气,反而赞道:“说得好。”再次端起酒壶,给两人的杯子注满酒,伸掌道:“请。”
等到这杯酒喝完,严象露出了诚恳的表情道:“的确。暗衣卫之事牵扯庞大,但咱们可以慢慢来……”见他似乎要说话,伸手阻止道:“让我先把话说完。”
接着,严象继续讲计划,说暗衣卫筹建要抛却以往的锦衣卫建制方式,而是改为民间产业的经营方式,即将已经营得很好的产业给收买下来,交给搞产业的人继续经营下去,而暗中把暗衣卫布置于其中,形成产业和暗衣卫两条线,彼此不干涉。经营产业的不管暗衣卫,暗衣卫不得染指产业经营,如此才能用产业的获利来维持暗衣卫的开支。
另外,他自多年前就开始盯住几个船行与车马行的东主,且一直都在收集着他们有罪的证据。到如今,一切都已就绪,只要自己拿出这些证据,这些东主们将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只要自己开口,这些东主一定会且不得不将产业转让出来。如此,暗衣卫就能在极短的时间内,通过几家船行和车马行搭好一张情报网出来。
“我锦衣卫一来并无财力来收买这个产业,二来也无人才去经营这些产业,所以在禀明皇上之后,决定和如意子合作。锦衣卫得情报,如意子赚钱,岂非两便。”说完,严象拍了两下手掌,舱尾走进来了陈真真,将一个布包捧给了他。严象从中取出一叠厚厚的卷宗,搁在阿图面前说:“这都是有关产业的案卷,你拿回去看看。”
臆想中的那张地图开始添加上了一道道主干,犹如流淌的河流或说是人体的血脉,这些散布的点与线通过车马行、船行等产业组合起来,将最新的情报象邮驿网络那样不停地传送到它们该去的地方,而指令却沿着反方向一层层地传达下去。
锦衣卫和暗衣卫不干涉产业,那么这条河流或血脉就不会枯竭,善于经营的人会把它给扩展得越来越大,流动得越来越快。密探们象一只只水螅似依附其上,靠着它来掩饰身份,用干活来赚工钱,并从暗衣卫那里获得一份额外的薪俸。
的确是个挺好的构想,也似乎可行,但搞好一个产业得费多大的神,花多大的心血!自己把产业给办好了,但目的就是为人所用,皇帝和严象也想得太美了。阿图不接卷宗,戏谑道:“搞这么大的阵仗干嘛,莫非你想造反不成?”
听到“造反”二字,严象的脸色变了,举拳虚拱道:“你没听清吗?这是皇上的旨意。”
“那皇上想干嘛,夺臣子的权?”
严象冷冷地道:“或许吧。可如意子得记住,帝王的心思不是人臣可以揣度的。”
“老严,你开始时口口声声说西北战乱,这事莫非也跟暗衣卫有关?”
“暗衣卫的主要目标是逐渐地渗透去诸侯国以及美洲。维护皇权,防患于未然,本来就是锦衣卫,也是暗衣卫的职责。”
“说得好听,你把耳目遍布天下,使万众缄口,这岂是王道。莫非你想陷皇上于不义?”
“不义?”严象嗤笑道:“如果做臣子的都能知晓这个‘义’,诸侯也能永远地谨守约法,皇上就当然不需要这暗衣卫了。高皇帝为何要设下锦衣卫,为何要把台湾和琼州二省列为皇家私产,不就是早已洞烛了义的不可靠吗?”
他也真敢说,也明明白白地道明了其真心,就是要致力于扩大皇权,并暗示着帝党并不甘于现状。听他话中似乎另有内含,阿图问道:“台湾和琼州二省除了税收以充内帑之外,还有何用途?”
严象微笑道:“体制是既定的,可怎么用却要看个人。比如,台湾目前驻有玉山卫一镇四卫人马,琼州驻有琼山卫一镇三卫人马。玉山卫和琼山卫均属皇室私兵,受省督而非枢密院及兵部统辖,而省督却是皇上任命的。若有必要,皇上可用内帑来无限制地扩大其数目。”
这轮对话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迹象,西北、战乱、朝堂、党派、皇帝、军队等等象水车轮的叶片在风里轱辘辘地转动着……难道局势真有这么糟糕吗?多半只是严象的危言耸听而已,想到赵栩“少掺合”的告诫,阿图道:“本爵只是个学生,智术和见识均浅薄,不足以承受如此大任,因此无力奉诏。”
“你竟敢不奉诏,这岂是为臣之道?”
“刚才不是说了吗,本爵只是个学生而已。皇上之命已超出了为臣者的职责和能力,乃是乱命,臣子有权拒纳。”
严象冷笑起来,声音又干又涩,象一只关在地窖里的乌鸦,阴惨惨地说:“本指挥使和你好说歹说,只是为了彼此的和气而已,别以为是拿你没辙。”
“你试试啊,本爵倒象看看你有哪门子辙?”阿图也冷笑着反唇相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