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逢八卦精神爽,君不见皇帝微微凑向这边的脸上,一对龙目中带着妖异的光芒。本以为“破鞋”二字一出,就算他不掩面狂逃,也起码来个不屑一顾,却不料卿卿毫无人君风度,还似乎对彼花号颇有兴致,竟问起個中成色来。
莫非他有此嗜好,也渴望着穿上一双?有本讲妖魔鬼怪的闲书,其中有段描写才子的名句:“若论他的本领,倒也跳得墙头,钻得狗洞,嫖得娼妓,耍得破鞋。”再斜眼瞧瞧皇帝,暗中拿此来比较一番,恍有所悟。
汉语博大精深,许多词被造得妙到巅峰,其中意会一层接一层,令人饶舌品味。好比“破鞋”这个词,字面之意无非是破了的鞋子,人人都穿鞋子,经久磨损而破是再正常也不过了。可用于彼等含义,其中妙处就不可不细细体会。
想像一下皇帝穿破鞋的风采,他可是真龙,龙爪张得象簸箕一样,普通的鞋子当然穿不进去,只有于两侧各开个洞以露爪趾,方可勉强着上。难怪亦有诗云:金龙下凡探花魁,众香国里粉蝶追。簸张五爪不适履,寻双破鞋脚上偎。
欲要答话,可惜来不及了。红裙摆,莲步动,彼女已来到座前,指着两人桌对面的空位,笑吟吟道:“赵图,这里没有人吧?”
瓜子脸,细叶眉,一双桃花眼里秋波流淌,淌来人眼里,直叫人心神也随之一淌。看看四周,果然是没有空台了,瞅瞅皇帝,龙颌轻点两下,阿图只好道:“没有,杨圆圆你坐便是了。”
“多谢。”杨园园把手中一个绿色的小书袋往台上一放,笑容满面道:“我去拿杯茶。”她穿了双硬底木根鞋,嘚嘚的踏地声在身后朝着茶楼大门而去。
借此机会,阿图连忙挨近皇帝,开始介绍此女,言其人乃是商学博学院一年级学生,去年刚从外国语学院毕业,因美貌和天生的好歌喉,加上善于表演舞台歌话剧,而有校花之名。接着又把从小王将军那里听来的八卦之词也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说她大学一年级那阵就结识了名官宦子弟,两人好了数月而散,子弟是王彪的狐朋狗友,曾醉后痛苦流涕道:“惜非完璧,终不可忍。”这句话显示了其入校前的历史就有污点,已不可考证。其后,她于大学四年内接连换了四、五个男人,都是无疾而终。这倒还罢了,可学校里还有好几桩关于她的传闻,说本校的谁谁曾跟她如何如何,她于校外曾出入某些男的宅院等等。久而久之,虽风言无可考证,但其破鞋的名声却不胫而走。
说完这番惊天内幕,只听得皇帝压低声音不悦道:“人家好歹是个博学士,也寒窗苦读了十几年,一个女儿家能学成这样殊不容易,凭什么让人用言语来胡乱糟蹋。还有,你那朋友的朋友始乱终弃,便是该死!”
皇帝倒是很肯为女人说话,阿图不禁一愣,继而又觉得他说得也有一半在理,那些乱说闲话的人确实不是东西。至于王彪的朋友,始乱是始乱过了,可不始乱又怎么能知道对方是否完璧,宋人含蓄,又讲风范,多半不会公然地问一声:“妹妹,那个还在否?”
身后又再响起了木鞋跟的细碎声,随后一个茶杯放到了台上,杨园园回来了,坐下后先瞧了各人一眼,接着落落大方地对赵弘说:“我叫杨园园,原是赵图外国语学院的学姐,尊驾是。。。?”
她原是外国语学院学生,本来阿图是喊她学姐的,踢蹴鞠时还喝过她递给来的一碗水,可他如今也是博学士了,就不肯再屈尊去叫“学姐”,所以见面都是直呼其名。听她询问起赵弘的来历,圆话道:“这位赵公子是本同学的表哥,并非京大之人。”
赵弘穿着身淡青色的直缀,头上扎着块青黑色的网巾,因身处大阳伞下,眼上的墨镜也摘掉了。等阿图含混介绍完毕,再微笑着补充道:“鄙人赵恢,字广拓,杨姑娘好。”
此假名是赵弘每每微服出宫游玩时所用,“恢”与“弘”都有大的意思,假字号则含有效仿先祖武宗赵拓开疆拓土之志。
可能是因为皇帝最近练拳颇多的缘故,文弱稍减,英俊略加,帅气也好象增了一星半点,走在京大里也引得不少妹妹于远处围观。杨园园斜倚在椅背上,玲珑的身段因这个姿势而更显凸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在他脸上注视了稍许,赞道:“公子的字好,想必也是个有大志向的人。”她的声音和唱歌剧完全是两回事,唱起高音来有裂帛之感,可平时说话却带点暗哑,可也有人觉得这种音色很有魅力。
歌话剧是个小剧种,以对白说话为主,其中夹杂了大量的抒情歌曲,乃是宋人根据西洋歌剧的模式改编而来的。京大就有个歌话剧社团,杨园园长期参与其中,玩了数年都乐此不疲。
照道理来说,皇帝是个吃屁的,往往被人一捧就暗喜,可今日却黯然道:“姑娘谬誉了,字虽好,只是鄙人庸碌,至今仍一事无成。”
皇帝有志向,想把这个国家给治好,可惜给他掣肘的人太多,上面压着个太皇太后,下面的朝堂里群臣派别深严且各相拆台,无法凝聚起力量来做事,皇权毕竟有限,赵弘无法大展拳脚,干急而已。听他话里充满着嗟叹,阿图都觉得他有点可怜了,回想起叶梦竹曾私下给自己说的话:“你就多帮帮他吧。”心头好一番感慨。
杨园园收敛笑容,柔声劝道:“公子尚年轻,道远且长,纵有一时之难也无需放在心上。小女子听公子言语中反省自身,乃是修德之人,前路必然豁达。”
博学士就是博学士,一段话里有劝慰、有鼓励,听起来悦耳无比。阿图暗道糟糕,书中此种典故大把,某男怀才不遇,意志消沉时,孤独寂寞处,受美女一劝,顿引为红粉知己。又云智慧之士皆寂寞之人,即使身处高堂满座,也常怀孤独之心。皇帝是否智慧阿图可没看出来,但知道扮个孤独寂寞却也不难,世上的许多草包都很会装,明明是碗寡水的米汤,偏要扮成浓稠的浆糊,以显深刻。就好象去茶馆里一坐,许多连鸡都不敢杀的人也跟着说书的攘臂大呼:“杀伐决断!”
果然,赵弘脸上闪过一丝动情,拱手道:“多谢姑娘励志之言。”
唉!听说神女们都很有识人的慧眼,随眼一瞟就能大致猜到来人是何等身份,虽然她不可能猜到对面坐着的是个皇帝,可起码也能估到是个贵族,再说又自己坐在一起,连旁证都有了。皇帝久居深宫,多半不知其中的道道,别人随手一钓,他这条水鱼就难免一咬,随后就成瓮中之鳖了。杨园园是否为钓鱼而来,阿图不知道,或许她只是个花痴,看到皇帝帅哥就欲来投怀送抱,可听说大学里此类学生女不少,仗着几份姿色和学识专在校内校外钓瘟生,还基本上都钓成了。
“公子太客气了。”杨园园道,跟着转向阿图说:“赵图,我这里有出西语歌话剧,差个会唱西语歌剧的人演男主,你来不来?”
原来她是来寻自己演歌话剧的,不是来钓鱼的,阿图松了口气。许多歌话剧都是改编于西洋剧本,对白说话当然是改成了国语,但有好些歌曲用国语唱不出原味,所以最好是用原语来歌唱,看戏的人手持一份歌单来对照着了解个大意就成了。
阿图的西洋语之好是全校公认的第一,连赫克托先生都说他的西班牙语已跟欧洲本地人没啥分别,连地方俚语都能说得顺溜。其次,他的歌喉也极其出色,偶尔演唱几句,连屋顶都要给镇塌了,加上还有口技的绝活,所以学校里的剧团演唱之类的学会没少找过他。
演剧是个花时间的活,阿图可对此没兴趣,连连摇头道:“本同学太忙,连课都没时间上,别说去演剧了。”
杨园园道:“演剧可以培养情趣,陶冶修养,又可以娱乐同学们,乃是好事。要不,你先试试,不行再退出也可以。”
女人是个天生的狐狸精,嘴里说的明明是正事,可一双桃花眼却仿佛另有灵犀,在自行勾魂绕魄之事,水汪汪的眼眸瞧来,好似有把小刷子在你心头刷痒痒。阿图笑道:“道理本同学都知道,可就是没时间。就算是有时间,也得先去看觑一下照相学会,演剧的事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