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闲说完,收回目光,正襟而坐地静待皇帝答话。与此同时,皇帝却陷入了沉思,谈话陷入了停顿,盘儿瞅准时机给各人再上了一杯茶。
这番长篇大论提出了一个极大的弊病,即大陆人因自傲而固步自封,又因自傲而受到海外人的*与孤立。屈闲只谈了这种现象在贸易上的影响,便是海外人不愿意和大陆人合伙做生意,可若是引申去到政治上呢?这才是使皇帝深思的原因。
朝堂上也存在着类似的情绪,官员们也同样地对海外事务抱着不屑一顾的姿态,甚至连本土的边陲地域也忽略待之。比如,枢密院在美洲大战以前就没有去好好研究一下大地湾三国,因不了解诸侯们的军事力量与战争决心,至使胡冀湘在选择是直趋大地湾还是南下的问题上最终失策;同样,还是枢密院的问题,夏国用可怜兮兮的言词把所有的人都给蒙蔽了,直至它灭了苏国后,朝廷方才恍然大悟。其实,这些疏漏全是可以避免的,但由于傲慢地忽略,它们就全都来了,严象看到了这点,就想着要用暗衣卫来做到先知先觉。
再者,大宋的地域太大,又因并国太多而使得民族构成极其复杂,以汉族为主体的朝廷难免倾向于维护汉族的利益,而相对地忽视对其它民族。忽视是一种和缓的歧视,虽不激烈,但始终象是一根暗藏着的刺,随时都可以扎人一下。缅甸之乱有个不可公开的内情,掸国为三权臣所瓜分,三名乱贼全有缅族或掸族的血统,依江国临阵倒戈,把权的国相孟昭是彝人,逆贼们打出了“缅人治缅”的口号,国人应者云集,朝廷大军所到之处,多受到*与孤立,与屈闲所说贸易上的情形何其相似。
屈闲只说了贸易上的解决之道,而不提及政治上的影响,可在话中暗示得兼顾西北边疆以及美洲内陆诸国,也敦请皇帝“勿以国小而忽视,勿因繁复而不为”。
兹事体大且盘根错节,一场坐而论道不可能辨得明白,赵弘决意先放过这个问题,改日有闲再招他详谈,主意已定,脸上浮起了笑容道:“东亭之言使朕又有一得,朕纳之,会敦促户部来考究。”
“谢皇上。”屈闲欠身道。
赵弘点点头,转而向傅恒微笑道:“昔日,亦怪朕孟浪,曾逼问赵图,欲追究禁卫军与顿别军孰强。其答曰:天差地远、云泥之别。。。”见傅恒显出惶恐色似要说话,挥手阻止,继续道:“朕不服,便与他打赌,以一百五十名军士和其对阵,结果自然是朕输了。赵图能以一人之力败百五禁军,虽不能就此说禁军孱弱,但不强乃是事实。近数年来,早先的顿别军、之后的丰原军可说是百战百胜,其强劲亦是事实。因此,朕想问卿,强兵当如何练法?”
皇帝以“论道”之由召集了这场谈话,多半就是为了垂询兵道。傅恒似早有准备,应声而反问道:“皇上所说的‘强兵’可是指常胜之兵?”
“强兵”是个用烂了词,代指劲利的兵,可倒底是个什么强法却从无定义,赵弘微愣后而点头道:“正是。”
傅恒方才拱手道:“回皇上。如强兵乃是指常胜之兵,那么依臣看来,强兵是练不出来的。”
“哦。”赵弘眉毛一扬,拔高了兴致道:“以卿以为,强兵当从何而来?”
傅恒道:“请皇上恕罪,臣不以为世上能有常胜之兵,因此无法回答其从何而来的问题。但臣私下将兵分为练兵、战兵与强兵三等。练兵乃精练之兵,战兵乃可战之兵,强兵乃可怖之兵。臣所以为的强兵乃是可怖之兵,如皇上愿听,臣当细而说之。”
可怖之兵听起来比常胜之兵还要犀利几分,赵弘大喜道:“卿说。朕洗耳恭听。”
傅恒似乎在整理了一下思绪,稍后才说:“选卒甫新入伍,即晓以军法,教其号令、队列、操拳、枪械、弓马、阵型等等,又以行军练之,使得军种间能相互配合,挨得一切熟练,可称练兵;练兵已成,便可让合格的将领来统率,以成新军。新军上得战场,遇到弱敌或可一胜,遇到强敌未免一败,胜胜败败之后,经验日丰,战力渐长,国家用之,退可保疆守土,进可侵略敌国,是为可战之兵。”
说到这里,傅恒望向阿图瞧瞧,笑道:“陛下说过,赵图有一敌百五之能,若我国有一万名赵图,便可天下无敌矣。”
假设得稀罕,其余三人都笑了起来。傅恒停了停,等他们收敛了笑容后,才继续道:“可赵图这种勇将乃世所难寻,寻常士卒再经磨练,再经战阵,始终是能力有限。更何况青春易老,年华易去,即使练就了一支虎狼之师,不过二十年光阴便会烟消云散。国家练军乃是百年大计,为的是巩固千百年的基业,在历史的长河里,区区一代人之强不足傲,一代人之弱无需虑。是故,兵质既可恃,又不可恃。所以,臣又以为,冀望于练就可以一当十的劲旅或逢敌必破之悍将,即无可能,又无必要。要想让军队百尺竿头,以成可怖之强兵,非兵将之责,而是在于国家的将兵方略。”
千百年的基业和一代人之强弱,这种发差太大,发人深思,赵弘肃然道:“卿往下说。”
“遵命。”傅恒道:“世上并无常胜之兵,但可有多胜之兵和少胜之兵,多胜之兵亦会败,少胜之兵亦能胜敌。为能使兵多胜,需得以智勇之将为统领,兵力相当之役,得将者胜面高。然纵观历史,李牧之代骑、武穆之岳家军,无不是名将劲卒,使敌望风披靡,却终不得善果,出师未捷而身先死。何也,国之将兵之略缪也!有此大谬,敌不畏也,不可称强兵。因此,以臣看来,欲要强兵,需先有强兵之国策,既先有练兵之作为,再有可往之战阵,配以智勇之将,定国家长期之军略,以国力为后盾,持之以恒寻找破敌之机,使敌国处于永久的恐惧中,方为可怖之强兵。强兵非不败之兵,强兵亦可失败,但即便是多败,也将令敌国寝食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