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们都还只是孩子。然后,他们相遇了。
我醒的时候看着陌生的帐顶有些懵懂,接着慢半拍子的想起我这是在外面,而不是自己的宫殿。我慢吞吞的起身穿衣服,心想着细细又去哪儿疯了,把我这个主子使劲的抛在了脑后。
我就着屋里准备好的清水梳洗了一番,擦干手上的水渍往外走去,推开门,阳光很明媚,我眯了眯眼睛,迈开步子预备去好好去溜达溜达。
我记得细细和我说过,这地方叫齐云山,是正好长在这片大地中心位置的一座山。此山一年四季如春,鸟语花香,风景怡人,实乃度假胜地。最重要的是,这座山不知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被默认,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人。
齐云山就是齐云山,三国帝皇友好相宜之圣地,良好友邦的聚会之地。
我摸了摸下巴,开始回想自己为什么也会在这次的出行大队里。
本来这五年一次的三王聚会里是不该带着公主的,在这个男系社会里皇子才是值得骄傲和自豪的。可奈何我的父皇膝下没有半个带把的,所以造成了他独宠我的双生皇姐安柯紫的局面。想当然,这次特殊的出行皇姐就成了那个极为受瞩目的人。而我之所以成为拖油瓶则是源于皇姐撅起红嘟嘟的嘴唇嘟哝了句,“没意思,怎么去的都是男孩子,父皇,我要阿蓝陪我一起去。”然后,我也就非常荣幸的跟过来见识市面了。
在这座齐云山里的这个称的上是豪华的避暑山庄内,我所处的只是一个小小小角落。我没有和父皇去见各国的皇帝,没有和皇姐去认识各国的皇子,我只是一个人慢吞吞的走在圆润石子铺成的小道上,悠闲并且自在。
今天我起的有些早,日头还没有恢复它毒辣的本性,微微有风拂到我的脸上带来植物特有的香味,轻柔的,舒适的,懒洋洋的。我半眯了眼睛打了个哈欠,这样柔和舒服的天气,睡觉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迎面有两个宫女模样的人走来,陌生的相貌陌生的宫服,看到我的时候脚步陡然一止,视线在我脸上滴溜了好几圈,接着就不约而同的掩着嘴轻声笑出声,口中也低低的对语着什么,并且不时用一种很奇异的眼神看着我。
我对于她们无礼的行为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仍是直直的看着前方,视若无睹的走着自己的路。
只是我终究还是个常人,我对于她们那种奇异的眼神感到无法理解。这种奇异的眼神就像是我身上正穿着蝙蝠侠的行头,却对着她们无比自豪的说:“大家好,我是蜘蛛侠。”-
_-||
我走过她们很远后才停下脚步,伸出手重重的各自摸了自己的左右脸颊一把,然后仔细的看了看手心。很好,没有一点点黑色,也没有一点点的红色,这代表宇文睿这回并没有在我的脸上画乌龟或者干别的。可是,既然他没有干什么,她们又为什么要那样看我?
我觉得自己迷茫了。
忽然耳边一阵蝉鸣响起,我抬头看着四周的参天大树出了神。只见郁郁葱葱的树木朝气蓬勃的屹立在我所处的这片园林内,繁密的枝叶遮挡了灼人的阳光,但偶尔还是有几缕亮光顽皮的从空隙中跑出,在地方上投下一个个亮点。我闭上眼,远处鸟鸣声应着近处的蝉鸣,叫我心中有些飘渺的感觉。
我曾经如此渴望这样梦幻天然的美景,可事过境迁,当我触碰到这种渴望时,才空荡荡的发现,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
我曾经的憧憬,全部灰飞烟灭。
我正在这里难得文艺的伤感着,一声喊叫响了起来,“那边的,穿蓝色衣服的宫女,给我过来!”
我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树木间约二十米远的地方有个绿色衣服的男孩子正冲着我招手。我没有理会他一直用力甩动着的小胳膊,安静的站在原地,远远的看着他。
“还傻站着干嘛啊,赶紧过来帮帮我,我钓到一条好大好大的鱼,快点快点!”他更加焦急的说道,不时回头看看。
我动了下脚,接着慢吞吞的往他那里移动着。我到的时候他正背对着我小心翼翼的拿起鱼竿,嘴里继续说着,“来来来,搭个手,就要上来了上来了。”
“快来啊你”他抽空转过身,看到我时后半截话被噎在了喉咙里,继而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瞧着面前这个男孩子,他年约十一二岁,精致的五官白皙的皮肤,身上是不算至好却也绝对不差的绿色锦袍,更衬的他跟刚拔出来的青菜那样新鲜。我觉得有些可惜,这么漂亮一男孩子,你说他怎么就突然失心疯了……
“哈哈,哈哈,”他笑的喘不过气,松开握着鱼竿的一只手插到了腰间,断断续续的说道:“啊,莫非,莫非你以为在自己的额头间写个‘王’字,你就成老虎了?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竟然会有这么笨的人,哈哈哈哈哈。”
我,愣了。
我不理会他的嘲笑,越过他走到了他身后的小池塘,低头看了看,微微泛着涟漪的水面清晰的倒映出我额间的那个黑字,但并非“王”,而是个“丰”。“丰”字的竖笔很短,加上老虎“王”先入为主的观念,不仔细看的人大概都会看是“王”。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眼角正不断抽动,我,我,我……
宇文睿,你果然牛,你公牛,你大红牛。
我看着水里那张隐约有些破功的脸,心里不断催眠着自己:淡定,安柯蓝,你得淡定。我深呼吸了几个来回,满意的看到自己又恢复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我伸手捧起些水清洗起了额头上的字迹,对于身后一直没有停止过的笑声感到非常无奈。
“哈哈哈,你太逗了,哈哈哈,”绿衣男孩子的声音听起来是真的非常愉快,“哎哟哟哟,肚子疼死了,你说你怎么就这么逗呢,哈哈哈,我听过别人掩耳盗铃的,见过别人送银子叫人打自己的,就是没见过在额头上写字儿充老虎的,哈哈哈哈哈。”
我不理会他,自顾自的起身准备离去。
“你别走啊你,哈哈哈,好了,我不笑你了,不就是想当大老虎吗。”他嘴角夸张的上翘,眼里看不到半分不笑。
我停住步子,定定的看着他。
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情,“其实不瞒你说,我刚才还真就以为你是老虎了。你这办法其实挺不错的,噗,真的不错。”
鱼竿在这时微微往下沉了沉,他赶忙回身两只手抓紧了鱼竿,嘴里还说着,“我真是没骗你,我就以为你是那老虎了,对,还是齐云山上最威风最厉害的大老虎,来来来,大老虎,搭把手搭把手。”
我看着眼前背对着我的绿衣男孩,再看了看他微微翘起的屁股,伸出脚果断的踹了上去。踹了之后我突然恍然大悟,敢情我昨天晚上梦到踹人的场景是真实的啊,原来我要踹的就是这么棵青菜。
于是,“扑通”一声的,青菜变成了水煮青菜。
绿衣男孩明显是没料到我会这么“临门一脚”,站在水里呆滞了几秒后才伸出手指着我道:“你你你,你竟然敢踹本少爷!你个胆大包天的,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我爹是蒙鹏飞!你等着,我非要我爹把你扔在水里泡上三个时辰!”
哦?蒙鹏飞?云泽国有名的武将蒙鹏飞?受众士兵爱戴拥护的超级将领蒙鹏飞?有个娘子是铁军师的蒙鹏飞?
“你个丢脸的家伙还敢在这里嚷嚷!”一个粗犷的男声响了起来,接着一名留着满脸络腮的浑厚男子就下了水一把拽起绿衣男孩的后领,跟拎萝卜似的将男孩拎了起来。他骂骂咧咧道:“你个兔崽子,叫你别到处乱跑别到处乱跑你还给我惹事,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我我我,爹,是她,是她把我给踹下去的!”绿衣男孩一手指着我,告状道:“你看,我身上都湿了湿了!”
“湿你个头!看你娘待会儿怎么收拾你!”络腮胡男子一巴掌推开了男孩委屈的脸,转身对我说道:“这位小姑娘对不住,我这混儿子估计又干了什么坏事,真是抱歉抱歉,我回去就好好收拾他。”
说完他一甩手将男孩子扛上了肩膀,大步迈着就走人。肩膀上绿衣男孩子努力扑腾着短小的手脚,一边扑腾一边还冲我嚷嚷:“臭呆子臭老虎你给我记着,被让我再遇见你,不然我非得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哎哟!爹!别打我屁股!我要告诉娘你虐待我!哎哟别打了别打了!肿了肿了!”
我看着这对活宝父子渐行渐远,心里有些暖洋洋的,青菜的爹,看来是个很直爽的男子。蒙鹏飞,果然名不虚传。
我并没有转身走回路,而是继续茫无目的的行走乱逛。我在偌大的林园里随意的走动着,沿途的风景苍然而伟大,我渐渐被迷惑,开始有些不在人间的感觉。
然后,我刚觉得自己不像是在人间,视线了就出现了一个人。
我左侧的那棵大树下有个金色衣裳的男孩子正背靠着树干休息,眼睛紧紧的闭上,神情茫然。我停下脚步,就这么安静的看着他,不发出任何声响。
我仔细的端详着他的脸,哟呵,又是帅苗子一根。他的长相不同于云弥那些白净的男子,是那种充满活力的古铜色。五官也不似云弥男子那般秀气,而是俊朗深刻,如刀刻般充满力量之感。他长相虽稚嫩却隐隐透露着霸气,身上的衣服是代表了皇族身份的金色,也就是说,这个男孩子是个皇族。我顺眼瞟过他腰间那条极具国家特征的腰带,看来这男孩子是云战的皇子。
“你为什么不说话?”他突然开口问道,声音微有些沙哑,眼睛仍是合着。
我不出声,什么为什么不说话,不说话还有为什么吗,不就是因为我懒得说话。
金色男孩的火气似乎有些上来了,“为什么不说话?你也在笑我是个瞎子吗?”
我有些好奇,啊,瞎子,他是个瞎子?
“你是瞎子?”我听到自己有些好奇的声音。
金色男孩脾气估计不大好,猛的睁开无焦距的眼睛怒吼着,“滚!你才是瞎子!我不是瞎子!”
“那么……”我发现他的瞳孔竟然隐约泛着金色,“你是哑巴?”
“……”金色男孩的怒气有些被打断,接着又是一顿狂吼,“你是傻子吗?我怎么会是哑巴?你没听到我开口说话了吗!”
我伸出小拇指扣扣耳朵,小小年纪就肝火旺盛啊,这不好,不好。“原来你不是哑巴啊,那你是瞎子吗?”
“……”
我的声音突然变的他同情怜悯,“原来你真的是瞎子啊,你好可怜哦。”
“我不可怜!我为什么可怜!”金色男孩马上否认,颇有些欲盖弥彰,“父皇要把宓儿指给他就指给他!我不在乎!我一点都不在乎!宓儿因为我瞎了就不喜欢我我也不在乎!”他的手一下又一下的砸着地面,我真怕他砸出个坑来。
“我说。”我走到他身边坐下,“你很讨厌他?”
“他抢走了宓儿!宓儿原本是我的!”金色男孩恨恨的说道,“可是他是我的皇弟,我不可以讨厌他。”
“很好。”我往他的肩膀拍了下去,“请不要大意的上去,灭了他,抢回宓儿。”
金色男孩的表情愣住,“呃,你说什么?”
“请不要大意的上去,灭了他,抢回宓儿。”我不嫌麻烦的重复了一遍。
“你不是该和我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的吗!”他又动怒了,“莫将军总是这样安慰张将军的!”
“啊。”我无趣的收回手,“原来你自己有定夺啊。”
他又是愣了一下,“呃,对,我自己知道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一个宓儿算什么,我以后会有数不过来的宓儿。”他冲我咧开笑容,“很好,那么你,以后就做我的女人吧。”
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不是看不到吗?”
“一点点,我只能看到一点点。”他努力睁大了俊目,“你是谁?我以后去你家接你。”
我往后退步,“我是云弥国十三皇子手下的宫女,我叫阿斗,你记得要来接我哦。”
“我明天就去。”他信誓旦旦,“你要等我哦。”
“好。”我等你个大头鬼。“那么,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
我摇头叹气,这就是不接触别国国情造成的无知啊,云弥国的十三皇子正在西天陪唐僧下棋呢。
告别了瞎眼的金色男孩我总算是觉得有些累了,兜兜转转的准备回去却在途中碰上了四处张望的宇文修。
我叹气,唉,这个路痴,又迷路了。
“阿蓝!”宇文修的声音非常之惊喜,那初现风华的桃花眼里闪动着感动,“你来了!走走走,你是要回住的地方是吧?刚好我也顺路,我们一起去!”
我沉默,谁和你顺路了,你住的根本不是我院子好吧。可我是个善良的孩子,我朝他乖巧的点头,“哦。”
宇文修步履急匆的拉着我往前跑去,突然,“刺啦”一声……
宇文修白皙的面孔变的绯红,用力遮掩着自己屁股,“我,我,我刚才不小心被树枝刮到了,它怎么就破了!”
我眼里还是只有那两片白花花的屁股,“啊,好白。”我很平板的叙述着。
“看看看!看什么看!”他一手捂着屁股一手遮住了我的眼睛,“小心长针眼!”
“七哥的屁股,真白。”我呆滞的重复了一遍,即使眼前黑暗也可以猜到宇文修咬牙切齿的样子,啊,我的心情,真好。
“你个丫头,臭丫头,不准告诉别人!”宇文修恶狠狠的威胁道。
我还想开口气他几句,一道处于变声期的少年声音响了起来,“恩,不告诉别人什么?”
宇文修连忙放开捂着我眼睛的手,支支吾吾的看着来人道:“大,大哥,我,我。”
来人,也就是俊朗优雅少年宇文睿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伸手解下了自己的罩衫丢给了他,“穿上。”
宇文修连忙将罩衫系的紧紧的,“我不是迷路,我只是想到处转转,恩,到处转转。”
我半垂眼睑,路痴子宇文修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可真可爱。
“阿蓝。”宇文睿对着我伸出手,“过来。”
我走近他,由他一把将我抱在了怀里。他抱着我走了一段路时突然问道:“阿蓝,你喜欢老虎吗?”
“……”我沉默许久,然后道:“不喜欢。”
“哦。”他也沉默,过了一会说道:“看来我要加把劲让你习惯并喜欢老虎。”
我,你,去你妈的。
“喜欢老虎吗?”他又问了一遍。
我再思量了许久,呆呆道:“喜欢。”
“很好。”他满意的点点头,细长的狐狸眼内满是笑意,“我想,你也是喜欢的。”
我有点儿伤感,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屈服于恶势力……
“大哥,你们在说什么老虎老虎的?”宇文修漂亮的脸蛋儿凑了上来好奇的问道。
“没什么。”宇文睿回答的云淡风轻,俊俏的脸上有着淡淡笑意,“好了,我们回去吧。”
于是忽,宇文睿抱着我,宇文修亦步亦随的跟在他身侧,三人一起回了院子。
在几个月后的某天里,我听宫女们四处在传,云泽的蒙鹏飞蒙将军涉嫌谋反被满门抄斩,全家无一幸免。我想起池塘边那个绿衣男孩和粗犷男子,想起那些大呼小叫和隐约的温馨,心里微微有些失落。
命运或许只是擦肩而过,生命也许就是转瞬而逝。
那天只是个普通的一天,显然,非常普通。
二一章
宇文睿说回宫,我算算日子,也确实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我出来一个月的时间,错过了宫中闹腾的刺杀,碰上了孟府里的些许人,发生了一些颇有趣味的事情,而如今,却是要回到那个沉闷却含有硕大秘密的皇宫去了。
我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脸,伸出手轻轻划过自己的眼睛。这张脸我看了两世,一世直爽无顾虑,一世呆滞无表情。我突然就想起一句话:出来混的,终归是要还的。
甜的吃太多,苦味来临的时候,我的抗压能力,变的那么薄弱。
“在看什么?”宇文睿走至我的身后,冰冷的手指贴上我的脸。他的温度总是偏冷,即使在灼热的夏日也带着舒适的冷沁。
“看自己。”我平板的回答,“阿蓝,不好看。”我说了我是特殊的,在皇家这个专出俊男美女的地方我就是个异类。
宇文睿一声轻笑,“不好看?那什么是好看什么又是不好看?”
我郑重的伸出手指,一个一个的掰着数了起来,“大表哥好看,七表哥好看,皇姐好看。阿蓝,不好看。”
宇文睿突然将我抱起来转了个身子,眼对眼的看着我说道:“那么,你怎么知道自己不好看?”
我很鄙夷的对着他道:“表哥,我又不是傻子,我怎么会不知道。”
宇文睿的脸很细微的抽动了一下,继而薄唇浅浅勾起,细长的狐狸眼半眯着道:“呃,恩,你说的对。你并不是傻子,又怎么会不知道。你说,对吗。”
我只是看着他不说话,这厮,最后那句话问的显然意味深长。
“阿蓝。”他亲昵的用额头贴上我的额头,我们之间的距离近的可以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你怕我吗?”
我闻言很认真的回答:“怕。”
宇文睿的笑容僵了一下,微棕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冷光,“很好,你果然是阿蓝,我独一无二的阿蓝,永远诚实的阿蓝。”他箍在我腰上的大手紧了紧,接着低沉温柔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但是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我说,要你别再怕我。”
我半垂了眼睑,不怕?
对不起,我是个人,一个很正常的人,我能控制自己强烈的有意识的思想,但无法抑制从内心里生出来的躲避。
宇文睿,直至今时今日,我仍不能忘记你冰冷的手紧紧掐住我脖子的那种窒息感。
那是种叫做死亡来临的恐惧和绝望,你让我再次知道,原来,最亲密的人,却可以将我砸的更加粉碎。
“大表哥。”我推开他的胸膛,稍稍拉开了点距离,我很认真的说道:“阿蓝怕你,所以,你离阿蓝远点儿,好吗?”
宇文睿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阴冷,可立刻恢复了原先的淡笑。他漂亮的薄唇慢慢的张开,坚定的吐出了两个字,“不,能。”
我沮丧的垂下头,“啊,还是没用。”我似乎不能妄想从他嘴里听到别的回答。
宇文睿低沉的笑了一声,却没有多大的愉悦在里头,腰上的手掌微微使力,我便栽进了他的胸膛。吸入鼻子里的仍是他好闻的清香味,令人迷恋却又清醒了神志,宇文睿,太过危险。
“阿蓝。”宇文睿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我的头发,声音温柔却暗藏霸道,“所有的人都可以怕我,只有你不可以。”
我闭上眼睛不予理会。宇文睿,你可知道,我最不希望怕的,就是你。
他抱着我的力道紧了紧,低低的,像是宣誓般的说道:“总有一天,你不会再怕我。”
我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也就意味着,我和你成为了同一种人。
因为,你宇文睿,不会为谁而改变。
“哎哟我说公子,轿子都备好了你还抱着公主干嘛,待会儿天一黑,黑灯瞎火的,出个什么事情那也不好办啊。”很嗲很媚很胡言乱语,不用猜了,不是灵芝那男人婆还是谁。
宇文睿的身子动了动,接着松开了手,“阿蓝,回宫吧。”
我点点头起了身,任他牵了我的手往外走去。
恩,回宫吧。
我回宫——就等于花开落地,那个叫悄然无声。我那偏僻的宫殿比以前更加清冷,虽然那干净的桌椅都告诉着我有人每天按时打扫着,可它依旧那么的安静,那么的毫无人气。
我怀念的摸着我的床,感叹的想着,安静原来是个这么让人舒心的东西。
“公主,你在外头待久了,有没有觉得这里反而不习惯了?”细细有些阴阳怪气的问道。
我将身子埋进被子里,“唔,还好。”
“那么,你在外头待久了,有没有觉得细细反而不亲近了?”细细的声音有些不爽啊这是。
我适时的露出脸对她笑笑,“唔,还是细细最好。”
细细听到这句话后如愿的笑了,动作轻快而灵敏的出了门,“公主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御膳房叫人准备些点心。”
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伏在被子上淡淡的笑笑,瞧,细细是这么可爱的女子,即使她是宇文睿放在我身边的奸细,一个尽忠尽职的奸细。
我闭上眼睛想着宇文睿刚才说话的语气,然后,笑了。
在我十岁以前的记忆里他一直都是那么的温柔可亲,即使他偶尔的腹黑偶尔的恶整偶尔的小坏,我都认为,这是个心底不坏的帅男孩儿,是的,我对他产生了依恋,我依恋他对我的亲昵,依恋那久违的宠溺。
接着,接着有件事情让我对他逐渐加深的依恋嘎然而止。
我就那么无意的撞上了他杀人的场面,我清楚的记得那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清楚的记得那个斯文俊美的白衣少年,我清楚的记得鲜血染上他美丽的锦袍时他清隽的脸上那种冰冷残忍的表情,以及,他身前那张痛苦的,扭曲的,少年的脸。
我记得那个少年时他刚收的小厮,长相很秀气很讨喜,可现在他变的这么狰狞,这么的丑。
然后,我的脸,也变的和他的那样丑,也或许,比他的更丑。
我呆滞的看着面前那张依旧温柔却带着邪魅的脸,听着他轻柔的说:“阿蓝,你都看到了是吗,都看到了?”
我没有回话,也可能是根本无法回话,我的脖子被掐的生疼,我的思绪开始混乱,我甚至错乱的看到了颜佑臣那张脸,听到了安青那柔软的声音对我说:
“安然,我和佑臣在一起了。”
我突然就笑了,原来天长地久都是他妈的P话,原来真心宠爱都是他妈的鬼话。
安青背叛了我,颜佑臣背叛了我,现在,宇文睿也想杀了我。
我觉得很可笑,原来两世,我都是死在自己自以为是的宠爱上。
安柯蓝你他妈的就是个蠢货,至此一生,都是个蠢货。
宇文睿却在这时突然松开了手,抚着我的脸诡异的问:“阿蓝,你在看的是谁,你在想的是谁,你在笑的是谁。是你,是我,还是别人?”
我看着他的脸觉得很无力,我喃喃自语,“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是的,宇文睿,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宇文睿也笑了,低低的,愉悦的,饶有趣味的,“阿蓝,我怎么会舍得杀你,你这么的有趣。”
我淡漠的想着,我这么的有趣,所以,他舍不得了。于是才有了后来,有了我了解的他,有了他对我依旧无微不至的温柔,有了我心底隐隐滋生的疏离。
宇文睿,你的秘密要我和你一起承担,我做到了。你要我不再怕你,我却是无能为力。
如同玻璃被打碎,想要恢复原状,那么的难,几乎不能实现。
可你却对我说:阿蓝,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我将自己埋入被褥之中,睡意逐渐上涌,可就在我快要坠入梦乡的时候门被人“砰”的一声推开,皇姐少见的不淡定的声音响了起来,“阿蓝,阿蓝,你给我起来!不准睡!”
我被惊的立刻恢复了清醒,无奈的抬起头对上她那张美丽的脸,“皇姐,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我怎么来了?”皇姐脸上很惊喜也很气愤,“你说说你这是怎么回事儿,好好的人就给走丢了,你让人多着急!”
我呆呆的笑道:“皇姐,你这是担心我啊。”
皇姐把脸一撇,“谁担心你啊,我是担心七哥会受大表哥的气!哼,我才不会担心你这个呆子!臭呆子!”
我想啊皇姐你那平日里淑女的形象都上哪儿去了,这会儿露出本性给人看到可怎么得了啊……“皇姐,又有人和你提亲了?”
皇姐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极其忧郁,她习惯性的拉着我的手说道:“阿蓝,这次是云战的大皇子贺莲臣,可是,我还是没有感觉。”
我其实挺想教育她的,孩子,这都什么年代,你还想着感觉来感觉去的?感觉是个什么东西?是爱情这东西。可爱情是什么东西?爱情它不是个东西!
爱情这玩意儿就像是鬼,听的人多,见的人少。
皇姐的眼神有些黯然,“阿蓝,你说,他为什么还是无动于衷呢,即使别人向我提亲他也是不慌不乱的,他像是根本不在乎我。”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七哥,皇姐,七哥不是不在乎你,而是那种在乎不是你要的而已。
“阿蓝,小时候七哥对我那么好,可为什么他变了呢。他那时候说过要娶我,要我当他唯一的娘子,可是,可是他现在却像是都忘了。”皇姐的语气那么的轻,淡淡的哀愁环绕在她的身旁。
我静静的看着她,皇姐,你说七哥变了,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现在的七哥,早已不是七哥。
我和皇姐正在这里女儿家小心思,门就又一次被人推开,接着身形俊逸的俊美男子缓步走到我们面前,狭长的桃花眼幽幽的看着我问道:“小傻子,你总算是回来了,外面可好玩儿?”
我无语了一把,七哥,我不是去远行,我是走丢了回来,你该说的不是这个吧?
二二章
宇文修这个人,用最贴切的形容词就是“万年老大”。
相貌他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玩乐他认老二没人会是老大,风流他成京城一景没人敢来分羹。
瞧,这就是我的七表哥,宇文修。
皇姐一见七哥进来就有些慌了神,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接着便低垂着眼睛细细的研究着我的被褥。宇文修自然是看到了皇姐,可却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就又对我道:“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副呆呆傻傻的样子,恩,似乎还有些胖了,看来你在外面的日子过的不错啊。”
我在心底笑的温柔,不就是说我肥了么,这没什么好生气的,真没什么。
“怎么不说话,不认识我了不成,啧啧,阿蓝,你的双下巴出来了。”宇文修狭长的桃花眼内带着明显的调侃,慢悠悠的说道。
双下巴……我继续微笑,不就是双下巴么,谁没有啊,这没什么可气的,确实没什么。
宇文修伸出保养的白皙修长的手指,摸着自己的下巴又来了一句,“小傻子,你的脸……怎么有点像包子了?”
包子?很好,我最喜欢吃包子了。说我长的像包子?摆手摆手,不打紧,这真不打紧。
宇文修走近床边,突然邪魅的勾起薄唇说道:“阿蓝,原来这真不是我的错觉,你的眼睛……小了好多。”
我X,宇文修,你这就是故意打趣我的是吧。我呆呆的看着他开了口,“七哥,你那天自己回来了吗?”
宇文修原本悠闲的表情僵了住,尴尬一闪而过。他眼神有些闪烁的干笑了起来,“恩,今天这天气不错,是个出去玩儿的好日子啊。”
“那么,”我对他开心一笑,“七哥还要带阿蓝出去玩儿吗?”
宇文修的笑声嘎然而止,一脸严肃的看着我道:“我的意思是,这么好的天气,果然是个在皇宫里好好玩儿的日子,走,你赶快收拾收拾,我带你去转转,以免你不认得路了。”
…….七哥,我没记错的话,路痴,是你不是我吧?
“阿蓝,”一直沉默着的皇姐突然抬起头对我说道:“既然你回来了我也就放心了,你好好休息休息,我先回去了。”她说完便有些黯然的转过头对宇文修说道:“七哥,我先回去了。”
宇文修的反应很淡,“恩,改日一起出来玩儿吧。”
皇姐“恩”了一声,接着迈着细碎的步子走了出去,窈窕的背影显得有些孤寂。
我叹气,何必呢,情情爱爱的,多折磨人。
皇姐走后宇文修的神情就有些放松,他磨蹭到我的身边拍了拍我的脸,眯着眼睛笑道:“可算是回来了,想死我了。”
我推开他的大手,“七哥真是的。”
宇文修无比熟稔的躺倒我的床上,睨着我道:“怎么着,我又怎么了?”
我瞥着他道:“皇姐,你装作没看到皇姐。”
宇文修闻言眸子沉了沉,唇边笑意却是不减,“小傻子,这些事情你怎么会懂呢。既然给不起,那就不要给她希望。”
我猛的扑到他跟前,用一对无神的眼睛瞪着他问:“七哥,你有心上人了?”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皱着浓眉思索着说道:“恩,我想想,百花楼里的合香,语嫣阁里的紫俏,还有那个若水坊里的”
“啪”的一声,我的手掌就坚定的印在了他那张绝美的桃花面上。他半眯着长眸定定的看着我,我则是缓缓的移开手掌,对着手心里的一个黑印憨憨的说道:“七哥,你看,蚊子。”
宇文修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我说,小傻子。”
“啊?”我眨眨眼睛认真的看着他。
“你下次……”
“恩?”
“打蚊子……”
“啊?”
“能不能……”
“哦?”
“别用这么大的力气!”他总算是挤完整了一句话。
我看着他有些发黑发红的脸乖巧的点点头,“好。”
宇文修有些抓狂的抓住我的肩膀摇来摇去,“好好好,你哪次不是说好,你都打了多少年了你,你就不能长点儿记性,记性!”
我的平静明显和他的抓狂成了对比,我拍拍他的肩膀,“七哥,我真知道了。”
宇文修听了这句话没有变的欣慰反而更加沮丧和……绝望?下一刻他恢复了往常那种妖孽的脸,只是话说的却无比哀怨,“安柯蓝,我没记错的话这句你也说了好多年了……”
我很严肃的想着,恩,真的吗?好吧,你都叫我傻子了,怎么能指望我有记性?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指的就是你宇文修。
“阿蓝。”宇文修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不似平常那样总是带着悠闲,而是隐约有些疲累,“你说,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选择?”
我安静的看着他,呃,怎么着,宇文修这是要和我谈谈人生,说说感悟?
宇文修唇边擒着一抹讽刺的笑容说了下去,“我以为自己可以掌控自己的生活,选择我要走的路,即使不能全部顺心,却至少能保护我想保护的。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在面对这一切的时候我考虑的根本不是‘我想要什么’,而是他们要的是什么。”
他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浓密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淡淡阴影,“阿蓝,我很累。”
我认识他这么多年,竟然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消极的他。我伸出手在他脸上轻轻拍了几下,茫然的问道:“七哥,你怎么了?”
宇文修缓缓睁开眼,淡淡的笑道:“怎么,你也学会关心人了?出去一趟学到的还不少。”
这么近的看着他我才发现他的眸色竟然是那种很冷色的灰,淡淡的,无比深邃。我想了想,最终用食指戳着他的嘴角往上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弧度,我道:“七哥还是笑着好看。”
宇文修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发愣,接着灰色的眸子里透出了些许暖意,他伸手覆上了我的手,叹了口气道:“阿蓝,或许,你才是最幸福的。”
我莞尔,在这个复杂并且扑朔迷离的地方,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我幸福的绝招。
细细回来以后宇文修就起身离开了,我在细细有一句没一句的念叨下用膳净身,脑子里盘旋的却一直是宇文修那张落寂疲惫的脸,老实说,我很疑惑他遇见了什么事情。我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很久,当我第二天起床准备出去晒晒太阳时我就听到外厅两个宫女正肆无忌惮的谈论着什么,我自然是停下了脚步,静静的聆听。
“你听说了没有,西边宫里那个莫娘娘昨儿夜里死了!”瘦高的宫女先开了口,语气是压抑着的激动和热血。
身旁有些矮胖的宫女立刻接了口,“就是那个疯了的娘娘?怎么突然就出事了?”
“我跟你说,前些日子里就传这莫娘娘见鬼了,日日夜夜在喊着笑着,说是见到了当年和她一起照顾云泽皇子的辰娘娘,然后昨儿夜里就穿着一身白衣裳死在了床上,听说那张脸上还是笑着的。”她说着哆嗦了下身子,“大白天的,说起来还真有些冷。”
矮胖的宫女有些疑惑,“红姐姐,我听着糊涂了,什么辰娘娘云泽皇子的,我就知道莫娘娘啊。”
瘦高的宫女两手一拍,“我给忘了,你是刚来的还不知道这些事情。”
矮胖宫女立刻求知若渴,“红姐姐,你能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吗?”
瘦高的宫女警惕的看了看周围,愣是没看到站在柱子后的我,她有些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来这宫里也有三年的时间了,我听以前的老宫女说,这莫娘娘原先是不疯的,不仅不疯,还是皇上极其宠爱的一个妃子。十四年前云泽送了才四岁的三皇子到我们这里当质子,皇上就把他安排在了西边的宫里。再说这莫娘娘原先是云泽的一名渔女,因被皇上看中了才接到宫里的。宫里人都知道这回事,但因为皇上特别宠爱莫娘娘所以也没人敢提这事情。”
“莫娘娘当时一见这云泽皇子就喜爱的不得了,加上当时她正滑了胎,更是对云泽皇子爱不释手。皇上见她这么怜爱云泽皇子就破例将云泽皇子交给了她和辰娘娘抚养,因莫娘娘也是云泽人这云泽皇子对她也是少了疏离多了几分亲近,原本这样和乐融融的也是难得的亲近场面,可是有一天却出了大事情。”
矮胖的宫女咽了咽口水,“出,出什么事情了?”
瘦高的宫女刻意拉慢了说话的语调,“西宫着了火,除了当天不在场的莫娘娘,里头所有的人全部被烧死,包括云泽皇子。”
矮胖宫女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不,不会吧,云泽的皇子死了?那不是出大乱子了?!”
瘦高的宫女叹了口气,“可不是么,你以为十几年前和云泽的那场战争是怎么来的。莫娘娘打那件事情以后就疯疯癫癫的,遇着人就说云泽皇子的事情,说他没死。可侍卫找的尸体能假吗?啧啧,听说那小小的身子都给烧蜷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