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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报偿(2 / 2)

“小冉!”声音很低,却能听得出,说话人无比激动。

“华文昌……”姜冉回过头来,望着自己面前这个黑衣白眉的男子,盈盈珠泪欲滴。

“小冉!”华文昌急切地上前两步,似是想要把姜冉就此拥在怀中,但看见姜冉眉头微蹙,又停下了。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相互凝视着对方的目光。

自心魔界中匆匆一会,这一面,又相隔了许久……

“你……还好吗?”过了好一会儿,姜冉忽然开口,打破了似是已凝固的时间。

“我……”姜冉这普普通通的一问,却让华文昌难以对答。

我还好吗?

华文昌忍不住有些想要苦笑。

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华文昌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怎样了。

浑沌现世,天庭沦陷,无定乡群妖又差不多都被蒙在鼓里,让“无敌子”当了枪使,这种事局之下,怕是没人能说自己“还好”。更何况,华文昌自知,浑沌早晚会找上门来——甚至可能会很快就找上门来。这……无论如何,也不能算“好”。

与此同时,华文昌却再一次于意料之外的地方找见了姜冉,而姜冉,也早对他没了敌意,甚至还……这要让华文昌说出个“不好”来,倒也难了¬——不过,华文昌也还知道,这样的话,姜冉是不会乐意听的,至少现在,不会乐意听到。

“你来看看这幅画……上次太匆忙了,我没机会让你看。”不等华文昌答复,姜冉已将身子让开,把话题岔到了一边。

“嗯?画?”华文昌有几分诧异,凑到近前,端详起来。

一旁,姜冉微微叹了口气。

王琦声父子在天外天搅闹的时候,姜冉依照曹暮的吩咐,自行躲了起来。但在这纷乱的状况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华文昌也趁机混入了天外天,并先一步找到了姜冉,暗中传音,约姜冉入夜后在阿旁宫书房相会。

姜冉听到华文昌的传音后,惊异之余,一颗心全都乱了,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与华文昌相见。思量到最后,姜冉决定,还是先把小女孩的事情给华文昌说个清楚,用些纷乱的事态把自己的心事掩盖起来再说,接下来,再看华文昌如何动作就是了。

——像在心魔界华文昌受矮胖老人一掌,看似到了生死关头时倒也罢了,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姜冉却还不愿先由自己挑开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这……是我画的?”至少,姜冉很成功地转移了华文昌的注意力,望着这幅无比眼熟的工笔仕女图,华文昌的眉头一下子皱紧了。

“我想,我有理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姜冉心头一跳,却做出了很平静的样子,慢慢地说。

“这个……”华文昌的脸一下涨红了——这种体验,对华文昌来说还真是异数。

不错,上溯五百年而回,更经历了种种生离死别,大喜大悲,华文昌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了,但要让他当着姜冉,这个他钟爱一生的女子面前讲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来,却还着实有些难度。

总不能直接说……我让人给关到心魔界里,靠,你也知道,魔由心生,我那会儿什么记忆也都没了,心魔又变了你的模样,于是我稀里糊涂地顺水推舟,就和心魔变的那个你成了亲。后来,心魔变的那个你怀孕了,我就画了这幅画出来,以示我非常高兴?

可就算连掩饰也没法掩饰,华文昌尴尬地琢磨着……说什么呢?说其实后来我看穿了心魔变得那个你不是你,记忆也恢复了,于是我一气之下就把你……哦,不是,是把心魔变的那个你给宰了,这才离开了心魔界,顺道儿还让自己的功力更上了一层楼?

“小冉……这个这个……这幅画……它……它是怎么到了你手上的?”

华文昌的额头上开始冒汗,自从经历了五百年后天庭那一场大变以来,华文昌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哪怕是千钧一发危在旦夕了,也还是履险如夷,潇洒自如,哪儿有过现在这样的狼狈?

“那还是让我来说吧。”姜冉差点儿让华文昌的尴尬模样逗笑了,赶紧板起脸来说,“你曾经被人……哦,就是天外天的那个宗主,关到心魔界里,魔由心生,你记忆全失,心魔又变了我的模样,于是你稀里糊涂地顺水推舟,就和心魔变的那个我成了亲。后来,心魔变的那个我怀孕了,你就画了这幅画出来,以示你非常高兴。”

“你怎么知道……”这回,华文昌额头上的汗珠真的滴下来了。

“再怎么变,你也还是你,你的心思,好猜。”姜冉似乎是忍不住了,噗哧一笑。

“这个……”华文昌怎么也接不下去这个话茬儿,在姜冉的面前没来由地笨拙起来。

“要不要我继续往下说?”姜冉眨眨眼睛,问。

“我看……不用了吧?”华文昌赶紧摇头。

“这可由不得你。”姜冉严肃起来,“华文昌,你就没觉得有些事情很奇怪过?”

“嗯?啊……奇怪?”华文昌顺着姜冉的话头往下走,忽地警觉,“奇怪?”

“奇怪。”姜冉点点头。

“等等……让我想想……”华文昌回过心神,沉吟片刻,也发觉了其中的不对,“上一次,我再入心魔界,还是到了有情林中……我当时也在奇怪,按理说魔由心生……就算是我斩灭了自己的心魔,心魔界中的景象也该有所变换才对……这么说来,你到心魔界中时,曾经去过了我住过的那座竹楼?”

“不止……”姜冉苦笑着说,“华文昌,你难道没想过?那个在心魔界中管我叫‘姐姐’的小女孩到底是谁?”

“那个小女孩?”华文昌这才把眉头深锁了起来。

华文昌刚潜入天外天时,也曾听到王琦声冲曹暮叫着什么要“迎回主母和小主人”,但他只为了得知姜冉也在天外天而惊喜了,却没去想王琦声说的那个“小主人”到底是谁。

而在这之前,华文昌也从来没有想过——或许是在下意识中不去琢磨也说不定——当初在心魔界中遭遇的那个不怕逆天邪功,甚至能运使诛仙剑的小女孩到底是什么来头。哪怕是有时偶尔在脑中一闪,却也只当小女孩是心魔所化,又或者是姜冉的心魔而已,并不在意。

这样的表现自然与华文昌以往的性子很有些不同,但当华文昌被姜冉提醒,从新审视这个事实的时候,华文昌突然发觉: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就已经知道了小女孩的来历,只是……不愿接受。

“小冉……你是说……”华文昌一阵头晕,身子一晃,退后几步,背靠在书柜上,望定了姜冉,目光不知是惊愕还是犹疑。

“……你也该早就知道了,来天外天之前,我被软禁在了元始天尊的紫云阁,曹暮曾经去那里找过我……”姜冉似乎想要把话题绕开,但还是鼓足了勇气,慢慢开口说,“曹暮问我,小女孩是谁,我告诉他,他是……我的女儿!”

“……小冉……你……”华文昌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因为,华文昌分明从姜冉口中听到了“我的女儿”这四个字!

“我没有别的选择,甚至,我也顾不上害羞……”姜冉的脸一红,与自己的设想不符,刚才竟然把“我的女儿”给脱口而出了,这么一来,姜冉也张口结舌起来。

书房中,两人面对面站着,尴尬的气氛蔓延开来。

“小冉,这就是你在我和李亚峰之间……做出选择的原因?”过了好久,华文昌突然说话了,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又仿佛高高地浮在天上,显得很不真实。

被姜冉点醒之后,华文昌马上就悟了。

那个在心魔界中抢去自己的诛仙剑,给自己用了“撩阴腿”的小女孩……居然……是自己的女儿!

是自己与自己的心魔生下的女儿!

华文昌几乎要仰天大笑了——这算是什么?

——怪不得王琦声在离开心魔界后对自己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事情很难说得出口!

我竟然自己和自己生下了个女儿出来!

天大的笑柄!

华文昌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想到了姜冉把小女孩说成是“她的女儿”时的心情:要是不给这个小女孩强加个来历,他华文昌还有什么面目出去见人?

但这样就可以了?

连王琦声都能想得明白,这还能瞒得过矮胖老人?别说以矮胖老人的神通,自己未必能胜得过他,就算是现在就在这里把他杀了灭口,隔了这么长时间,恐怕早就传得天下皆知了!

就是倾三江五湖之水,也洗不干净自己的面子了!

华文昌越想越是羞恼——哪怕不去在乎别的,就连自己这一关,也根本不可能过得去啊!更不要提自己上溯历史回来,原本是打着要维护姜冉周全,到头来,却让姜冉为自己背上了黑锅?

而……最令华文昌心寒的,怕是姜冉的这个选择……已经与爱情无关。

“华文昌……你……想说什么?”姜冉忽然明白了华文昌问话中的含义,上前一步,迎向华文昌的目光,冷冷地问。

“我?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华文昌几乎忘记了压低自己的声音,暴怒道,“我恨不得这就拔出剑来结果了自己!也好过受这份儿羞辱!”

说着,华文昌转身就走。

“华文昌,你站住!”姜冉急了,猛地伸手,拽住了华文昌的袖子。

华文昌并不回头,把袖子一甩,姜冉踉跄退后,眼看着华文昌的身形渐渐变得淡了,似乎是要隐身而走。

“华文昌!你要是现在走了,我就死在这儿!”姜冉把声音又压得低了。

华文昌羞愤欲死,原本这就要隐身离去,却听得姜冉这么说,不禁回头一望——姜冉不知从什么地方撤出了一口宝剑,正架在雪白的颈子上,目光中充满决绝。

……

“你要干什么!”

华文昌吓的魂飞魄散,风也似地回身撤步,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别的,单手抓住宝剑的锋口,狠劲一夺!

姜冉宝剑脱手,身子软软倒在华文昌的怀中。

“……华文昌,我明白你,可你……什么时候明白我了?”姜冉刚才是真心自绝,虽然没被伤着,也已吓得不轻,只是神智还清醒得很,被华文昌这么揽在怀里,面上又浮起红晕,却并没想要离开华文昌的怀抱。

倒是华文昌,似乎没对怀中的温香软玉有什么怜惜,将姜冉扶稳,退后了几步,手中倒持宝剑,呆楞楞地望着姜冉,不说话。

姜冉笑了,轻轻拉起华文昌持剑的手,“噹啷”一声,宝剑掉到地上。

“这两道伤疤,是你当初救小怜的时候留下来的吧?”姜冉端详着华文昌的手掌,手掌上有两道不怎么明显的疤痕。

“小冉,你……”华文昌愣住了。

“我听菩萨说过,当年,你在天庭,为了救下自杀的小怜,用手掌直接握住了陷仙剑,要不是悟通了逆天邪功的第四层,你在当时也就死了,这两道疤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姜冉低头看看地上的宝剑,刚才被华文昌抓住的地方竟有了豁口,不禁微微一叹,“同样是剑,倒是连你手上的一丝油皮都没蹭破呢。”

华文昌苦笑一声,在无定乡中闭关参悟无名金丹的收获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好了太多,刚才又是情急之下的出手,别说姜冉的宝剑根本算不上什么神兵利器,就是换成了诛仙剑,也未必就能让自己受伤。

蓦地,姜冉抬头,逼视着华文昌,冷笑着问,“华文昌,你以为你这么走了就算是对得起我了?”

“我……小冉……我没脸再……”华文昌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又变回了那个不懂事的少年,对姜冉的逼问……无话可答。

“好啊,你是大英雄,你要面子!那我呢?我算什么?你说,我算什么?”姜冉气恼地咬着嘴唇,涨红了脸,跺着脚向华文昌发问。

“我……你……小冉,你先别生气……”华文昌手足无措。

“生气?别生气?华文昌,你凭什么叫我别生气?你以为你是谁?”姜冉又羞又气,把一连串的问号扔给了华文昌。

“华文昌你听着,李亚峰他在雷州的时候治好了我爷爷的病,天天逗我开心,专门给我写了几十万字的散文集《悼尾生》出来,虽然连话都说不明白可也是情书!在秦王地宫,他把让你七针封脉了还强撑着用法术,为的只是拿出乾坤袋来给我!他喜欢我!他宁肯自己什么都不要,他也保护着我!这么一个人,我喜欢他怎么了?”

“你突然冒出来,平白无故地就闯到我的梦里,说什么你是从五百年以后回来的,你就是那个喜欢我的李亚峰,比那个李亚峰还多喜欢了我五百年——空口白牙的这就要让我相信?这就要让我爱上你?你凭什么?”

“小冉……我不是这个意思……”华文昌只觉得一颗心越来越凉,向个不知名的深渊深深地坠了下去……

“听我把话说完!”姜冉几乎要上去揪住华文昌的领子了,“你刚才问我什么?问我是不是只因为那个你自己生出来的女儿就让我选择了你?你……你……你混蛋!”

“是……是……我……我混蛋……”华文昌机械地答应着,就是在他自己的心里,也觉得姜冉说得完全在理……

“你!”姜冉差点儿让华文昌给气晕过去,“你……你答应什么?那个在我梦里蛮横得肆无忌惮的华文昌到哪儿去了?那个傲视天下群雄的华文昌到哪儿去了?那个在秦王地宫密道里挡在我身前,大言不惭什么‘有我在此,就是诸天神佛都来作怪,也不能伤了你一根汗毛’的华文昌呢?到哪儿去了?那个在心魔界,一出事就抢在所有人前面,什么都不顾,先要救我的华文昌,还是不是你?”

“好啊,那都不是你,倒是现在,这个就为了一点儿小事儿把自己弄个心灰意冷,就想着躲出去,连口口声声说着惦记着的我的立场都不顾,一点儿责任也不愿担的那个人,这就是你了!”

说到后来,姜冉已是梨花带雨。

听着姜冉这一句句反问,华文昌的那颗已经被玄冰冻透,从万丈深渊掉到底的心脏一点儿点儿地解冻,被根情丝一点儿点儿地拉紧,又重新在华文昌的胸腔里鲜活地跳动起来。

“小冉,是我错了!”终于,华文昌一把抱住了姜冉……

五百年的等待,五百年的伤心,为了一个女子,不惜与天下为敌的胸臆,似乎就在这一刻,得到了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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