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三更起身扶着姐姐坐下,笑道:“那就是我自作多情了呗,还以为某些人又要跟当年看我练武出了岔子一样偷偷抹眼泪。”
夜遐迩羞恼,回手一拳捶在夜三更肚子上,嗔怒道:“死开!”
夜三更也不躲,挨了一下,又道:“三年没像今天这么活动筋骨,忽然使了次霸道,有些不适应。”
夜三更说的轻巧,夜遐迩与他自小一起生活,对他性子脾气、对他武道修炼自是了解不过,弟弟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她明白,弟弟生疏了。
夜遐迩表情有些沉重,若有所思。
夜三更只以为自己惹到了姐姐,弯腰看着姐姐忡忡面孔,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
夜遐迩叹气,“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由着我的一时兴起,你要是不乐意,咱们走就是了。”
“你这么做…”夜遐迩抬手摸摸夜三更的头,喃喃道:“太不值得。”
“值得,怎不值得?”夜三更直起身子,“只要博你一笑,我可撼昆仑。”
夜遐迩忽而泪目。
她比他大两岁,一母同胞,她从懂事就有照顾他的责任。
他除了跟母亲,唯一愿意找的人就是这个也是小孩仅只大他两岁的姐姐。
在夜三更那时的印象里,父亲虽是夜家独子,本可接替老爷子的位子掌管夜家。奈何父亲似是不愿作为,整日里不学无术抱着个酒壶买醉,甚不得老爷子欢心。
夜三更听得父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娶了你娘啊,这辈子什么事都不做也够了。
为此父亲和爷爷没少吵架。
反倒是家里三个姑姑和姑丈很懂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使得这长子一家子在夜家同鸡肋一般。说不是夜家人可全天下都晓得夜家独子是酒鬼,说是夜家人可老爷子对他们这一家子从来不管不问,权当空气。
还好后来有了个棋琴书画无一不精,诗酒花茶无一不通的夜遐迩,还有个让堂堂国师称赞不已的夜三更,老爷子总算觉得自己的酒鬼儿子给自己挣了口气。
可父亲似是觉得一双儿女有这作为和自己也无甚关系,仍旧整日里无所事事醉酒寻乐,哪怕自己母亲因他喝酒对他动不动的责骂,落在父亲眼里似乎都是夸他般另他高兴十分。
这些事让得渐渐有些懂事的夜三更都不明白,自己母亲这个当年天下闻名的百花榜花魁如何跟了这个男人。
夜遐迩那时候就跟小大人似的拍拍夜三更的头,告诉他:“因为爹特别爱娘。”
虽是不懂这些情啊爱啊的,可夜三更也明白一些,那个似乎没个时候清醒的爹,每逢看到自己母亲,都特别欢喜,高兴的样子就像是小时候拿到姐姐偷跑下山去给自己买的糖葫芦一样。
就算母亲骂他不争气、不作为,他都是笑着灌口烈酒,也不说话,就是笑,由着母亲去骂,似乎他或者唯一的任务就是听母亲骂他一般。
后来夜三更也就明白了,像自己爹娘这般,并不是情啊爱啊的那么简单,父亲觉得娶了娘,这辈子就值了,而母亲觉得嫁给了爹,比父亲都觉得值。
一直到夜三更十六岁,看遍令江湖人垂涎不已的藏书阁所有典籍,出阁便摸着天象震惊天下,母亲却在不久后被一群自称夜幕临的仇家刺杀当场身亡。
这时,夜三更才真正明白,父亲跟母亲是到底怎样的感情。
夜三更记得那天雨下的有多大,也记得母亲咽气前跟自己说的话。
“咱们殓刀坟啊,每一代刀主都是刀自己认得。”
“刀先认负刀人,方才认主。”
“你要记住,负刀人才是刀主的本命。”
“娘要不在了,你们姐弟要彼此照顾,不能斗气。”
他就只抱着母亲哭,姐姐就抱着他哭。
母亲似是能算出自己还能喘个几口气,最后几句话就是说给那个醉醺醺的男人。
“别忘了当年你答应我的,不要让人欺负他们姐弟。”
“以后就没人天天在你耳根子边骂你了,你可算清静了。”
“当家的,我也清静了,不用天天闻你那身酒味了。”
尔后母亲都未来得及去拉夜三更和夜遐迩的手,抬到一半便溘然而逝。
那个男人也不知落没落泪,就淋着雨,站在院里,那几具尸体前,任着雨水冲着身上血渍,抬手灌了口酒。
那男人就说了一句,“我还答应过你,只要得你舒心,我可撼昆仑。”
尔后冒雨出门,不知去向。
三天后母亲丧事,父亲竟顶着一头白发回家,一路拎一十八颗人头,一路血迹,垒满母亲坟前。
“你说我不学无术,你看,我能杀人。”
“我夜鸿图此生能为你杀人,便是幸事。”
于坟前长坐不起,以指刻碑四个擘窠大字。
已撼昆仑。
夜三更那时的确不知道一个人要有多痛心才会有这般疯癫行为。
时数里之外的京城也能听到盘山有哀鸣声数日不止。
父亲带回来的一十八颗头颅,夜三更不认识,后来从旁人口中才得知是老爷子那个仇家的。
未几日江湖有传,江南武道魁首,有“北夜南白”之称与夜家分庭抗礼十余年的白家家中主事一十八人不见头颅。
客栈外,架着雾里白的海东青抬头看向二层那间房,手中皂玉牌牌碎成几块。
起手撼昆仑,覆手当能惊鬼神。<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