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这样久的药,东方青玄早就腻了,闻着那股子药味儿,胃里都翻腾,想吐……皱紧眉头,他瞄一眼小宝音,拿眼神儿示意如风。
“先放边上,等我回来再喝……”
“不行的,药药要喝,阿木古郎说过,药药要喝。”小宝音人小主意大,脑子又好使,她自是记得她生病的时候就常常被阿木古郎逼着喝药。看他不情不愿,拖着他的手臂,嘟着小嘴巴就别扭上了。
“阿木古郎说过的……药药要趁热喝。”
“……凉的才不烫嘴。”东方青玄头痛死了。
“那宝音帮你吹吹好了。”
小宝音说着,便要从他的腿上跳下去,东方青玄拿她无奈,赶紧圈住她抱坐在椅子上。他虽是厌恶极了那药味儿,到底还是不忍拂了她与如风的意,赶紧接过碗来,一仰脖子,“咕噜噜”灌了下去。
“吁……”
吐一口气,他斜睨看如风。
“回头告诉周大夫,该换药了,苦死了。”
“啊?哦。是。”如风扯着嘴僵笑一下,脸上又浮起若有似无的惆怅,“还是小郡主有法子……唉!要是小郡主被他爹娘带走,再也不能回来,往后只怕是没人有法子让您喝药了。”
“如风!”
东方青玄低喝一声,警告的瞥向他。
他是不想让小宝音知道,她这一回走了,便再也回不来了么?如风心思沉沉的看他一眼,壮着胆子,又道,“诺颜,这些事……小郡主应该知道的,也早晚都会知道的。”
“你今儿怎的这样哆嗦?再多一句,信不信我堵了你的嘴。”东方青玄有些烦了,冷冷一瞥,摆手让他下去。
“还不快去准备!”
若是可能,如风真希望小宝音可以分成两个,一个还给晋王殿下和楚七,另一个就留下来给东方青玄。若不然,怎样都会有人难过。而他,不想任何人难过。
无奈地想着,他望了小宝音一眼,慢慢退了出去。宝音半知半解的看着他的背影,又偏头看了看东方青玄的表情,稚嫩的声音里,满是疑惑。
“阿木古郎,如风不听话,挨骂了是吗?”
“是的,所以宝音不要学他,你要听话,这样才不会挨骂,懂不懂?”东方青玄微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抱着她起了身,“乖乖的,我让奶娘来给你换衣裳,等一下我们就去见宝音的爹娘了。”
宝音摇头,捂着耳朵,奶声奶气的拒绝。
“不去不去……爹娘是老虎。”
东方青玄哭笑不得。
可小宝音却执拗得紧,腻歪在他身上,又是撒娇又是和他玩亲昵,就是不愿离开,那一副乖宝宝的样子,瞅得他心绪一时难平。
“宝音不要任性,不是说好了,要听话?”
“要听话”是世上的父母最常说的话,但以前东方青玄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叮嘱。宝音一直很懂事……因为,她从来不听话。但不管她有多么不听话,东方青玄也很少像一个父亲那般在她耳边叨叨个没完。
这会子,大概是分离的气氛感染了宝音,她年纪虽小,还是察觉了什么,在他身上爬了爬,把自个儿龟缩在他的怀里,仰着小脸儿看他,看着看着,突然“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东方青玄一愣,登时慌了。
“怎么了?这是?”
宝音小嘴巴扁着,大眼睛眨着,泪珠子一串串的,“啪嗒啪嗒”往下落,她拿手背擦了擦眼睛,像是不甘心,又低头往他的衣裳上面蹭鼻涕。
“宝音不要爹娘……呜……要阿木古郎……”
反反复复,她就这一句话,到底还是一个小孩子。东方青玄抚着她的后背,目光幽幽的,声音极沉,“我与你说过了,小孩子都得与爹娘在一起……宝音也是一样。爹娘很爱你……”
“阿木古郎……”
宝音哇哇的哭着,鼻涕眼泪全往他身上招呼。
东方青玄叹息一声,由她哭着,没有再说话,只静静地把她揽在臂弯里,又示意奶娘进来为她换了衣,在她的小肩膀上披了一件薄斗蓬,便抱着她走出了房门。
外面的风,还有些凉。
宝音打了个喷嚏,东方青玄眉头便是一蹙。
“冷?”
“不冷……”宝音吸鼻子,“是凉。”
“……”
如风和拉古拉等人,看着这情形,想到即将到来的离别,心里都免不了发酸,可东方青玄却像是没有感觉似的,只为她拉好衣服,便浅笑着扫了他们一眼。
“走吧。”
“三公子,要不然我去与晋王殿下说说……”如风大着胆子上前。
“走!”东方青玄打断了他,顿了顿,又轻笑出声儿,“我岂能失信于人?更何况,赵樽此人,又岂能由着我失信?”
如风动了动嘴皮,闭上了嘴。
东方青玄的怀里,宝音听到他的话,冷不丁抬起小脸来,皱着小鼻头,问,“阿木古郎……失信是什么?”
“就是说话不算话。”
“那你……失信了。”
东方青玄无奈地看着她,“小孩子懂什么?”
宝音眨着一双未干的泪眼,小嘴巴又扁了起来。
“你说过,不会丢下宝音的。”
“……”
额尔古的冷风延着河岸缓缓吹来,东方青玄上了马车,把小宝音放在身前,轻轻拥在怀里。当清晨的第一缕光线从马车帘子处洒进来时,把孩子幼嫩的肌肤衬得近乎透明的粉白,她小小的身子依偎着她,那是一种全身心信任的依恋,温暖的感觉便这般从她身上化开,蔓延在他的心窝上,如同春季枝头绽出的第一抹新绿,暖融融的,让人幸福。
这世上,他拥有的温暖,太少。
宝音……便是其中之一。
可到底,还是要失去了。
~
包勒垭离额尔古城不远。
那是城外西部的一处狭长坡地,边上便是额尔古河,远处一座座连绵不绝的小山,山峰不高,弧度温和,缓缓延伸,蜿蜒在大草原上,如同一条美丽的玉带。
朦朦的晨雾中,赵樽骑在马上,一身墨色锦袍,苍蓝玉带,丰神俊朗。他的脸上虽然还贴着假胡须,但剑眉入鬓,眸若星辰,尊贵高冷的姿态,仍旧凌厉得如同王者临世,就连他胯下的大鸟,也像是知道主人的心思,仰着脖子看向远方,有一点“望眼欲穿”的意思。
夏初七紧挨在他的身边,骑了一匹枣红马,头顶上是明媚的阳光,脚底下是碧绿的草地,一眨不眨地看着东方青玄漆黑的马车在无数兵卒的簇拥下缓缓行来。
近了,近了。
她的小十九,终于要回来了。
可是,车驾离他们几十步的距离时,停了下来。
天地间,一片冷寂。
两拔人马对峙着,许久都没有声音,只有风声瑟瑟从他们中间穿过,还有苍穹之上尖叫着舞着翅膀掠过的雄鹰,在看着这一切。
“都下去吧!”
一声命令,马车周围的兀良汗兵卒自动退下,在离马车约摸五十丈开外的地方停下,形成一层保护的包围圈。
他是不想谈话内容,被人听去。
夏初七听不见声音,却可以猜测他的目的。
不相干的人都离开了,坡地上再一次安静下来。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那辆黑漆马车,看着在微风晃动下的车帘,看着帘子缓缓打开,有一颗扎着羊角辫的小脑袋懒洋洋伸了出来。
“小十九!”
她抑止不住心底的情绪,高声喊了出来。
“是你……”小宝音显然还记得她,微微错愕一下,她愣愣的由着如风从马车上抱下来,也不说话,也不哭泣,只是定定地望着她出神。
“……小十九,我的女儿……”
夏初七激动得语无伦次,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摆放。
可是,与她的激动不同,宝音的反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原本以为,离开了东方青玄,她怎么也得哭闹一下的,可这会子的她,羊角辫儿晃晃悠悠,小眉头轻轻蹙着,表情是超乎年纪的严肃与冷漠,根本就没有半分情绪——这个样子,俨然是赵十九的翻版,与她在东方青玄面前时完全不同,不过转瞬,就变成了一个高冷娃娃。
“小十九!?”她纵马上前几步,从如风手里把孩子接了过来,紧紧纳入怀里,手臂牢牢圈住她,又紧张,又激动,几乎说不出话来。
“完璧归赵了!”马车帘子放了回去,东方青玄没有露面,只有一道妖冶带笑的声音,慢慢悠悠地传出来。
“晋王殿下,请吧!”
夏初七听不见车里的声音,也看不见背后的赵樽,只顾着低头去哄“高冷无情”的小十九……苍茫的天地间,阳光艳红,赵樽看了一眼女儿,声音却萧索如冬。
“诺颜王子,你倒是信守承诺。”
轻笑一声,东方青玄还是没有掀帘子,“你家这个破小孩儿,可没少给我添麻烦,如今物归原主,我正求之不得,又怎会不守承诺?再说,别人家的孩子,我何苦去稀罕?要孩子,我自己不会找女人生吗?”
赵樽斜斜睨着他,极不认同“破小孩儿”这个词儿,语气有些不悦,“我的女儿便是无价之宝。所以,虽说赌约你输了,但你要的东西,我一样会给你。”
“正等着你这句话。”
东方青玄又是一笑,只是笑声略为低沉。
赵樽冷冷挑眉,一哼,“我知你在等这句话。”
轻“哦”一声,东方青玄清越的声音,听上去有一些沙哑,“晋王殿下果然是我的知己,对我了如指掌。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猜猜,接下来,我想说什么?”
赵樽缓缓一勾唇,“阴山见。”
一听这话,东方青玄笑声爽朗了不少。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舒坦。晋王殿下,需要我送吗?”
“王子盛情,我等恐怕受不起。”赵樽冷峻的面孔带着一抹嘲弄的笑,目光淡淡扫向马车,又道:“王子初登汗位,恐怕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你我就此别过吧。”
“也好。”东方青玄笑声一过,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叹了一口气,“晋王殿下是个执着的人,我也不会轻言放弃,往后你我之间,恐怕很难再有这般相谈甚欢的时候了,殿下保重。”
赵樽目光一沉,冷冷道:“那得看你指的是什么东西……若是寻常物事,即便再珍贵,本王也放得起。若是……我的妻女,自是放不了手的。”
东方青玄呵一声,笑声清亮,“这个我信。这天底下,晋王殿下要的东西,如何会得不到?晋王殿下不肯放手的东西,别人又怎会有机会?”
目光微厉,赵樽抿紧了唇线,不置一辞。
东方青玄的马车静静的。他未开车帘,好一会儿才再次出口,声音稍稍多了一些凉意,“她如今恨死我了吧?呵……可鲁班节上的事,晋王殿下,你又何尝不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赵樽冷眸一敛,“诺颜王子的话,我听不懂。”
“你懂。”东方青玄道,“擅离北平,你与赵绵泽便已撕破了脸,挥师南下,更是板上钉钉……但兀良汗如今的势力,不容小觑,扎那与赵绵泽之间一直暗通款曲,显而易见,这一仗若是打起来,时间不会短,到时候,要是扎那在背后捅你刀子,可比正面迎敌会更让你头痛……所以你这件事,你看上去帮我,难道不是帮自己?”
他长长的一段话,赵樽并未打断。
只待他说完,方才扬起眉梢,直抓重点。
“诺颜王子的意思……你登汗位,不会再与我为敌?”
东方青玄一噎,静了半晌儿。
赵樽话不多,却句句精准,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而他这句话,也确实问住了他。迟疑一瞬,他考虑一下,才笑道,“敌与友,并非永恒不变的。今日是敌,明日是友,今日是友,明日是敌,都未可知。当然……我不会像扎那,不会让你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况。”
“我两个的情分,没这般深吧?”
“无关于情分。这世上,可以与我棋逢对手的人,太少。你若是被赵绵泽灭了,我的人生……将会多么孤独?”
赵樽紧紧抿唇。
睨着那马车,良久他才挑开眉梢,冷笑一声。
“你的情意,我心领了。”
“情意”二字,他放得极重,调侃得不露痕迹。东方青玄只当没有听明白,浅浅一笑。
“等你剑指京师的那一天,你我再分高下。”
“我从不主战。”赵樽淡声道,“不过若是诺颜王子有心……我也可奉陪到底。”说罢他调转马头,凌厉的眼神微微一收,看向夏初七和她怀里扁着嘴巴一直没有言语的小十九,眸底如同冰雪初融,唇上掠出一抹极为慈爱的笑容。
“阿七,我们走吧。”
“好。”看一眼不言不语的小糯米团子,夏初七的心脏都快要被揉碎了,她回头望一眼黑漆马车,目光凝了凝,终是抱着孩子,低喝一声“驾”,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驰骋而去。
“告辞。”
赵樽冷喝一声,大鸟“嘶”叫着,扬蹄疾驰出去。
自始至终,东方青玄都没有下车,也没有撩帘子,直到那一行数十人的队伍离去,在坡底下变成一个个黑点儿,他才漫不经心的撩开帘子,望了出去。
“阿木古郎——”
这时,远远的,传来一道宝音带着哭腔的声音。
“阿木古郎……”
又一声传来,已是呜咽阵阵。
“阿木古郎……呜……阿木古郎……我要阿木古郎……”
小孩子的声音娇嫩,柔软,像刚从蛋壳里孵化出来的小鸡仔儿,用她嫩嫩的嗓子,喊着她从出生以来最习惯的名字,一个她从来没有离开过的人。哭声越来越大,但是她离东方青玄也越来越远。
“诺颜……”
如风眼圈微微一红,对突然的离别有些受不住。
“走吧,回城。”东方青玄放下帘子,仿佛没有听见孩子的哭声,白皙的手指缓缓抚着马车棱子,低哑的嗓音里,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
“安排一下,去阴山时,把夏公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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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小媳妇儿们,天天好心情,日日心情好。么么哒——
(紫琅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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