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八岁的那一年,收到过一封信,那是怎样的一封令人晕眩的信啊。
早晨,把书包放进课桌里面的时候,我看见了它,一个白色的用来装贺卡的信封,很厚,没有封口。
我没有立即打开信封,但是整个早晨,我的心都沉浸在一种难以形容的狂乱和兴奋之中。我隐约知道有一双眼睛在学校的某个角落注意着我,那是一种能够把我穿透的洞悉的目光。我不敢看,因为我知道那里面可能会写着些什么,还因为在我发现这个信封躺在我的课桌里的同时,也在心里相信了此时此刻全世界都知道了我的秘密。
我故作平静的在课间*的时候溜进了体育老师放运动器材的小屋,背靠着一只跳箱,就着从极小的窗口穿进来的阳光,战战兢兢的打开了信封,看到了没有开通也没有落款的信。我知道是他,一个个子很高、在理科班的男生,我熟悉他的字体。我们在同一个班上高一的时候,我就已经熟悉了他的每一个字都向左边倾斜的字体,看过一遍,就再也没有忘记。
那封信其实非常平和,他讲了一个精卫填海的故事,他说:“假如你的心是一片汪洋的海,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去做那精卫?”他用很多笔墨来告诉我,他地一次注意我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他趴在学校大厅的玻璃窗边上看着我从校门对面的小路上慢慢的走过来,杨花飘在我的脸上,我轻轻的拂掉。他自爱很远的地方就看见了我,他说他深信我也看见了他,而且他的影子在那个时候就反射在我的眼睛片上。
我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那天,在那个光线非常暗,飘着一种奇怪的发霉的气味的小屋,我的眼泪莫名其妙的打湿了这封言辞动人的信,我想,我在一个人的眼中是这样的美好,为什么另一个人却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为什么写这封信的人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去注意、也很清楚他一直在观察着我的人,而不是我心里珍藏着的那颗“钻石”?
我把这封信一点、一点的撕碎了,当洁白的信纸变成片片白色的小蝴蝶是,我决定永远不去牵动这个秘密,就让我假装不知道是谁,就让我一直装聋作哑下去吧,然而自从有可这样的一封信后,我还是感觉到自己有了变化:我不在像过去那样旁若无人和自信,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特别是性别角色,我不知不觉的开始用一种“淑女”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我心里很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都是为了谁。
就在我收到这封信之后,学校里出了一见很轰动的事情,一个男同学和一个女同学同住了几个晚上,被老师发觉了。
对于中学生来说,这实在是天大的事情。
同学说,他们住在一起,大概是“有了关系”。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没有人能够说清楚,也没有人愿意说清楚。
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都在谈论这件事情,其实也包括了收到信的我和写信给我的他。我们两个人都知道,在我和他之间有一个秘密,然而谁也没有把它说破。我们只是议论别人,议论这两个据说是因为“相爱”而被隔离起来的同学。
一个下毛毛雨的日子,我逃掉了自习课,背着书包来到学校东南路的大树下,我坐在绿色的长椅上。我中医等来了一张纸条:仔细课不要上,请到东南路第二个长椅等我。字体依然是向左倾斜的。
他走了过来,个子很高,脸色苍白。他没有打伞,只穿了一件米色的、学生通常不太会穿的风衣。
“出去走走吧。”他说。
我顺从的跟着他,同时与他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他带来了那两个人的消息:他们都在稿纸上写了相同的话,“全是我的错,是我主动的,与××无关”他们几乎在同意时间从办公室里冲进楼道,当着追出来的老师的面,说“你就都往我一个人身上推”。他们还是被老师拉进了各自写检讨的办公室,写的还是上面的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