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皇帝后宫中只有皇后张氏一人，连一个嫔妃也没有，不过在皇帝刚登基那会子，皇后还没有孩子，所以为了后嗣的问题，闹个不休。皇帝皇后为了生下继承大统的皇子，又是吃斋念佛、又是打醮祈福，折腾了好几年。弘治……弘治四年的时候，皇后才生下嫡长子——也就是当今的太子。这家伙就是以后那个正德皇帝了。皇帝跟他老婆肯定乐坏了，于是这个后嗣的问题也就自然而然地得到了解决。”
璇真轻声说着“这个我知道”，她还记得当年自己家里也曾经接到过圣旨，要求藩王家中也得大办法事，为皇室后统祈祷。结果就在那一年的秋天，皇后果然得子，朝野上下齐贺。这样的事情，她自然有印象。莫冰又以只有对面的璇真才能听清的声音继续说：
“虽然皇后是有儿子了，不过也因为这儿子来得太是时候了，所以有不少人都在这件事上头作文章，怀疑这小孩来路不正。当然，明着没人敢说，可暗地里议论的人不少。这里面，鲁王朱阳铸也是其中之一。”
“说是议论，不过搞不好，也可能是那家伙被自己那些门吏清客吹捧得忘乎所以、所以说个没完，于是说啊说啊的，又说起了当时的那些新闻，自然就说到了这件事。你也知道的，这些藩王平日里无所事事，又没人敢管他们，就算以前闹出些什么不像话的事情，皇帝知道了，顶多也就是责罚下头的人，连一根毫毛也没碰过这些宗亲们。鲁王也不例外，可能是太没顾忌了，这家伙居然当着那些人的面，说皇上这嫡长子来得这么巧，只怕其中还有些不为人知的缘故。你想，那底下官员当然要少不得表达赞同并且洗耳恭听，鲁王朱阳铸就对那些人说，我知道是什么缘故！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情，皇后一直无子，如今才办了法事多少日子，就生了皇长子？多半是宫中哪个没名分的宫人偶然被皇帝临幸，生了个儿子，皇后就将那小孩拿来。说是自己养的，这样就皆大欢喜了。那些家伙怎么敢质疑鲁王的话，当然也是附和一番。到了第二天，那朱阳铸可能也酒醒了，将这件事完全抛在脑后，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他忘了，他那些清客书吏们可没有忘。其实鲁王所说的这些事情，并不是他独创的，早在皇后生下嫡皇子的那会儿，京城里面就已经有不少谣言说这个皇子可能并非皇后亲生，朱阳铸可能也听说过这件事，只不过他在提起这事的时候当然没有向人公布自己也只是转载，并非原创。”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也议论过这件事，并且，很不幸的，被他府中人通过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辗转流传到外界。于是很快的，连兖州城内外也有人开始谈论起说‘鲁王亲口说的，连他也知道，当今太子的生母不是皇后本人’，总之都是这一类的废话。这些声音传到了朝廷那里，自然也传进了皇帝的耳朵。据说皇帝一直对这些流言非常不满，可是没想到如今竟然连藩王也敢公开宣扬这些不靠谱的谣言，所以我想这次皇帝之所以有严办鲁王府的意思，固然也是其它事情叠加的后果，不过皇帝可能也是想杀鸡给猴看，惩治一个有头有脸的人，让那些人合上嘴巴，不能再谈论这件事。”
“鲁王，还有过这样的事……”
璇真对于这个传闻，从来不曾听见过。现在从莫冰嘴里说出来，让她愣了好一会儿。她看看莫冰，不由得心想：看来我呆在家里越呆越变成个古代宅女了。她凑近些对方，不解地问：
“怎么会有这样的传言？难道那些人议论皇帝的家事，就不怕掉脑袋吗？”
“以你家作比喻好了，德王府里里外外管得也算是严了吧？可是毕竟有这么多的下人，你能管得住他在跟前的事情，也没法管他在背后想些什么、说些什么。你家里尚且是如此，更何况是外面。皇宫里或朝廷之中，表面上当然谁也不会说这种话；可是私下里呢，你怎么管？所以世界上才会有什么谣言啊、传言啊之类的东西，这就是人的本性，公开讨论没法尽兴，于是就在私底下又谈个高兴。私下聊嘛，谁也不会一本正经的，人人都当它是解闷，因此只要事不关己，也不会有人认真追究你说话是真还是假，那种话，也就是通过这些渠道传出来的。人的本性，可是相当热衷于刺探别人的**和秘密，拿来当作自己聊天时的下酒菜。”
“……这个我知道，只是……可能还是有点意外吧，毕竟要是随随便便谈论这些事情，搞不好会引来杀身之祸的。”璇真想了想。“不过要是说鲁王公开提及这些事，倒是有可能的。因为一家子关起门来他就是里头的皇帝，谁也不敢拗过他去，他要说什么就爱说什么，所以要是一时失态，拿皇帝的家事来评头论足，这也不奇怪。不过，这件事居然被外面知道了，看来他真倒霉。”
虽然还不能确定此消息的真假，不过如果此事也是鲁王的主要罪状之一，那么璇真倒觉得他有点冤。又不是图谋造反或阴谋篡你皇帝之位，将外面听来的小道消息在家中跟人闲聊，这也是人之常情，鲁王想来也不例外。如果真因此而获罪，那岂不是更让人怀疑你那个宝贝太子出身不寻常吗……
由于同为现代人，所以璇真所想的、莫冰也能理解。但或许是因为来到这个世界时间更久的缘故，所以莫冰对于皇权有着更深的体会。他告诉璇真说：
“虽说现代也有什么跨省追捕、进京抓人之类的事情，但毕竟跟明代不一样。就算你只是议论几句，但只要皇帝硬下心肠想弄死你，这一点也不难，而且顺理成章。如果在现代，一旦被曝光出来，可能还会有网络的声音或民意替人叫屈，可是在这里是不可能的——除非，那个倒霉鬼在朝廷里头拥有丰富的人脉关系，可以让有份量的人替他说话求情，那他或许还可以转危为安。所以，在别人面前说话，一定要小心。不过，这里已经算好了，要是回到清朝，就等着满门尽灭吧！”
“也对……这么说，鲁王府还是有可能平安无事的啰？如果他们并没有真正想要谋反的意思。”
“可能吧，不过谁知道呢。”莫冰耸耸肩膀。“这些事情只有决策者才能决定，我们这些人就算猜得再多，也是无济于事。”
璇真一时没有说话，因为她现在脑海里充斥着许多想法，但好像没有哪一个能够被自己牢牢抓在手里仔细审视的。莫冰见她如此，又补充了一句说：
“先声明一下，那些也只不过是我听回来的而已，没办法证实真假。”
“是吗？不过，刚才听你说话的时候，简直就像经历过那一幕似的……有让人身临其境的感觉。”
这不是璇真的调侃或故意开对方的玩笑，而是她确实有这样的感觉。而且除去那些讽刺的代称外，莫冰所转述的消息，就像是他本人也曾经在现场似的。面对璇真的目光，莫冰无所谓地一笑，说：
“这你应该去感谢那些传开传闻的家伙，大概就是他们添油加醋、对消息进行加工，所以当我再转达给你的时候，听起来就像是我将自己的亲身见闻说出来一样。这一点，从古到今都没有改变过。不过话又说回来，到底是哪个家伙说起这件事的呢？我也记不大清楚了……”
“算了，反正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情——虽然并不知道真伪。总之现在不仅是鲁王府，连我家也惹上了麻烦。要是皇帝真想死劲追究下去，那么也只能再想别的办法了，现在的问题是……”
问题是爹他有没有也作出过表态或在自己的诗文中、像鲁王那样冒犯了皇帝甚至是所谓的“流露出谋反之意”。当然以璇真的想法，自己的父亲是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可是如果真要找碴，那么肯定能被人找到所谓的漏洞来。现在这是她最担心的事情。
在她沉默不语的时候，莫冰打量着璇真，突然说道：
“你就那么担心你父亲会被定罪吗？如果德王没这些事情，那又何必担心。”
“我爹当然没这样的事情，可是像鲁王那样的，放着好好的宗亲不当、偏偏要搞所谓的‘谋反’，不也是牵扯不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