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朴凡就开始迷恋着宿舍后墙上那扇小小的窗,窗口仅仅只有五十厘米见方,窗口外面大约一百米距离的那一排房子是女生宿舍,也就是说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两排房子之间大约有一百米的距离。就是那短短的距离,对朴凡来说却是那么的遥远和不可企及,由此,他便总是守着那扇窗儿,看着外面他期望的那个世界……
其实,我是在开学很久以后才发现朴凡喜欢守着那扇窗儿发呆,两条腿搭在床栏杆上,胳膊环抱住腿,再把脑袋放在膝盖上,就这样呆呆地通过那扇窗儿看着外面,就像猫逮老鼠一样死死地盯着老鼠出没的洞口。有时还不时地发出一阵儿窸窣的笑声,有时竟然蹙着眉头,半天不说一句话,有时还像模像样地拿着一本书,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一句“红豆生南国,当春乃发生——红豆生南国,当春乃发生……”的诗,眼睛却漂移在窗外,微微地歪着脑袋,一绺儿头发就掉在眉前,他用书轻轻地捋了捋,再翻一页书,可嘴里还是那句诗:红豆生南国,当春乃发生——红豆生南国,当春乃发生……有时他看着看着,脑袋就慢慢地移动,像画一个四分之一的圆弧一样靠在窗边,随着脑袋的移动,嘴也慢慢地张开了,当脑袋碰到墙上再不能位移的时候,脖子就也跟着慢慢地伸长,并把书搭在下巴上,用*儿左右不停地舔着书边儿。这时候,他总是长长地叹一口气,又把脑袋转向门口,眼睛直直地看着门外的不知道什么。
全宿舍的人曾经一度以为朴凡那样坐着发呆是想家的缘故,就都劝他不要想家,多吃点饭,都说俗话说:吃饱了不想家。朴凡只是笑笑,也不说什么,依旧把腿搭在床栏杆上,拿一本书守着那扇窗儿,看外面。我出于好奇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见女生宿舍前面那两根木桩之间的铁丝上搭着花花绿绿的被子,在两条被子中间间或地搭着一件儿花衫或女生特有的那种衣服,鼓鼓得像两面镜儿。朴凡这么出神地看着,我就不由地想笑,便问:
“好看吗?要不要我过去给你拿一件,你穿穿?”
“红豆生南国,当——”朴凡念叨着那句诗,被我这么一问,就蹙了眉又笑着说,“*,我是背诗呢,哪像你想的那样,我——朴凡,君子者也!”
“君子者也还偷看人家的那两面镜儿?哈哈——”
“去去去,到一边去,我又没有看那个玩意儿,其实我是看——”朴凡没有说出口,拿书把自己的嘴堵上了。
“看什么?”我赶紧追问。
“……”朴凡没有回答我,脸上微微地泛着一丝*,顺势躺在床上,把书盖在脸上,两只脚在空中一摆一摆的。
其实,我知道朴凡是看一个女生,但我拿不准他在看谁,所有的空闲时间都守着一扇窗,我暗自估计这个女生就住在这扇窗口的所有视野范围内的那几间宿舍的一间里。在这扇窗口能看到的宿舍只有四个屋子:15号,16号,17号,18号。趁着朴凡躺下的罅隙里,我也仔细地看了看那几间宿舍,15号里住的一年级的女生,16号和18号住的自己班里的女生,17号是二年级的女生。我这么一想就迷糊了,到底是看上哪个年级的女生呢?如果只住一个年级的女生倒也好弄明白,可一股脑儿地住了三个年级的女生,这排查量委实不小,人力又不够,找谁去呢?况且我自己都不知道朴凡到底是爱上谁了,爱是肯定爱了,要不我乍一问他为什么脸就红了呢?俗话说,兵不厌诈,我就拍着朴凡的膝盖说:
“朴凡,快看,阿岚过来了!”
朴凡揭掉盖在脸上的书,脑袋稍微往起抬了抬,又躺下,顺便给我留了一句“无聊”又把书盖在脸上。
“你喜欢阿岚?是不是?派出所的墙上有句话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将作为承堂证供……”我想看他什么反应。
“我走的端行的正!”他辩解着,但我显然听出来他底气不足。
既然朴凡不承认他喜欢阿岚,我能有什么办法呢?不承认就不承认吧,时间长了纸还能包得住火?况且我对这种事情也不感什么兴趣,我最大的兴趣就是打篮球,只要有篮球我可以一天奔跑在*场上都不觉得饿。我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门外明俊抱着篮球要我和他去踏几个三大步,我便一溜烟跑了出去,把朴凡和阿岚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时间一天一天地流逝着,眼看着树叶从鲜绿慢慢地被初秋的风染成了黄色,又渐渐地被风吹得飘零起来,还不见朴凡和阿岚有什么大的动静。朴凡还是在空闲的时候痴痴地守着那扇窗儿,看着外面的世界。但我却意外地发现,朴凡在上课的时候总不时地向门口张望,有时紧蹙眉头,有时又会心地一笑,便勾下头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有时又用食指捏着一支笔,撑住下颌呆呆地看着门口想心事。对于朴凡的这一举动又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在他的后面一排坐着,便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在靠近门口的座位上并没有阿岚的影子,阿岚坐在靠后墙的前排第三个座位上,门口只坐着腼腆内向的素雪,难道朴凡喜欢素雪不成?这个念头在我的脑子里闪了一下,便觉得根本不可能。现在女孩子都喜欢坏坏的男孩子,男孩子也喜欢那种泼辣具有野性的女孩子,像素雪这种类型谁会喜欢?在教室里从来没有见过她会和谁开过玩笑,斗过嘴,即使老师让她在课堂上读课文,那声音也只有蚊子能听见。可就是这种读法,老师总夸奖她读得好,读出了感情,但也不否认素雪在前两个学期都是年级的第一名。话又说回来,考第一名有什么呢?就像老师说的那样:读死书,死读书。对我来说,素雪,我就是下辈子也不会喜欢的,朴凡怎能喜欢呢?直接pass掉。
有好一段时间,朴凡不怎么守着那扇窗儿了,大约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吧。就在那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朴凡的确没有守着那扇窗儿,偶尔只是粗略地看一下,便干别的事去了,要不就拿着书躺在床上,看似很认真地翻书看书。我意外地发现,他嘴里念叨的不是先前念叨的那句诗,而是“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朴凡的这一举动又使我产生了好奇,每天守着窗口像上课一样必不可少,最近突然没有了那股子热情,反而让人觉得不习惯起来。鉴于这种反常状况,我便走到窗口跟前看了看外面的世界,那两根木桩之间的铁丝上依然搭着花花绿绿的被子和一些女生的衣服,但慢慢地和以前铁丝上搭凉的被子衣服比较似乎少了点什么,但又说不清少在哪里。
我觉得我具有特别的侦查能力,朴凡的这一变化,我最终还是发现了。
那天上语文课的时候,老师讲完课,要抽查背诵《为学》的情况。老师开口便喊道:
“姜素雪,你给咱背一下《为学》!”
“老师,姜素雪请假了。”坐在第三排的阿岚说道。
背诵课文的时候,全班同学手都要背抄在后面,端坐在凳子上,以免哪一个不规矩偷看课文。用老师的话说,就是不规矩的牲口在拉磨的时候总喜欢偷吃磨盘上的粮食,教育我们一定不要学那些牲口,做人就规规矩矩的。鉴于老师的教导,我们从来没有偷看过,我们都坐得像一尊佛。就是因为每个人都坐得端端正正,我才无意间发现了问题,当阿岚说姜素雪请假了的时候,朴凡先伸了脖子看了一下阿岚,又歪着脑袋看了一眼姜素雪的座位,当他看完素雪的座位后,便勾着脑袋在纸上写起了什么,就在他勾着脑袋正写着的时候,老师已经走到他跟前。朴凡见老师站在他跟前便迅速地收起了那张纸,就这种动作能没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吗?老师能放过他吗?伸手在朴凡的桌子里拉出那张纸,饶有兴味地念道:
“遥远的你哟,我孤单单看不见你回来的方向……”
老师这么一念,全班同学便“哄”地笑了起来,朴凡把头低低地搁在桌面上,有一种想把他的脑袋塞在桌子里的感觉,我清晰地看见朴凡的脸红了,久久地褪不去,像西天被晚霞染红的云彩。说实话,这句话或许谁都不能明白它的意思,但我知道,朴凡是写给素雪的。自从素雪走请假以后,朴凡总是呆呆地看着门口那个空空的座位,看完以后便低了头在纸上写起来。
老师念完那句话,便笑笑地说:
“朴凡,你给咱背诵一遍《为学》!”
“我背不下来!”朴凡嗫嚅着说。
“情诗咋能背得那么利索咧?”老师依然笑着,没有丝毫的愠怒,说完示意朴凡坐下。
一节课在一个接着一个轮流背诵《为学》的时光中度过了,我也便在胡思乱想朴凡和素雪的姻缘中浑浑噩噩地呆坐了一节课。说是呆坐,其实在心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熬煎,我巴不得快点下课,下课准备好好和朴凡对峙一番,揭开他那段花花肠子。就这样愣愣地等着,等着下课的铃声响起。
终于下课了。我爬在朴凡的肩上凑在他耳朵边轻轻地问:
“你小子喜欢一个人还打个阿岚的幌子啊你?”
“别瞎说,谁打阿岚的幌子了?那是你分辨不清楚,管我的什么事情?”
“那你的意思肯定是喜欢素雪了?”
朴凡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脸上红彤彤的像飘过了一块儿火烧云,忸怩着看了我一眼,随即又笑了,轻声地对我说:
“她去哪里了,咋好几天都不见个人影儿?”
“谁?”我明知故问。
“装蒜?你还不知道?我的这点秘密在你那里算秘密吗?”
“那你问问阿岚不就知道了?她俩不是经常在一起吗?”
“我咋问?非亲非故的问人家是什么意思?”
“喜欢人家呗,就这意思……”
“那怎么行——要不你帮我问问?”
“哪里有你这么请人办事儿的?最起码你得给我跑腿儿费!”
“不就是一盒烟嘛,你问到了,别说一盒烟,就是两盒烟都没有问题……”
我看着朴凡笑,朴凡也看着我笑,我心里想,这英雄难过美人关是说对了,要是我跟他要命,估计他都能如我所愿。世道就这世道啊!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准备去问阿岚,就在我纲要去找阿岚的时候,明俊在门外又喊我打球去呢!我这个人不追女生,就偏偏喜欢打球,只要有球打,我可以忘了我爸爸姓什么,明俊那么一喊,我心急火燎地转身就往出跑,跑到门口,朴凡对我喊:
“你小子算什么鸟人啊你,答应我的事情咋办啊?”
“我晚上问,现在发展一*育运动……”我没有说完就跟着明俊跑去了*场。
那天下午对朴凡来说是一个漫长的下午,等着我去问阿岚素雪的情况,我却不管不顾地打球去了,在极大的希望处突然滑落到绝望的边缘,这种失望和无助是很心痛的,但朴凡却经历了这样一个一如三秋的下午,等待我回来,可等到的却是一团空气。等我回到宿舍的时候,朴凡坐在那扇小窗前,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外面的那个世界,期盼阿岚身边那个娇小的素雪出现,可等到的却是一院子的风吹残叶零落。
我觉得对不起朴凡。我办事的不负责任造成了在我和朴凡之间有一层说不清的东西把我们悄悄地隔开。从此,朴凡似乎和谁都不愿意多说什么,每天只是单行独往地上课,下课,吃饭,静静地守着那扇窗儿。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我们之间的隔阂,这样下去即使没有什么隔阂也会出现隔阂的。照老师说的那样:退一步海空天空。我退一步吧,主动和朴凡搭话,我就恬着脸对朴凡照样像先前那样开玩笑地说:
“伙计,你的素雪现在还没有现身?这样下去你就成了婉约派词人了,凄凄惨惨的……”
“到一边去,为了素雪我心甘情愿!”朴凡这么说着。
朴凡这么一说,我才知道是我多心了,他根本没有生气的意思,在宿舍里我俩是最好的,他睡下铺,我睡上铺,这种上下铺的兄弟让那首《睡在我上铺的兄弟》的歌唱得更铁了几份,所以他在我跟前没有什么秘密,但我俩的秘密谁也不知道,即使朴凡喜欢素雪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其他的人都知道朴凡写了一句情诗,其余一概不知。我有时就给他说,我告诉大家你喜欢素雪。可他却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咱这学校能让你谈恋爱?知道的人多了必定出乱子,低调,低调。所以我也就低调了。
“你知道素雪住哪间宿舍?”我和他一起守着那扇窗儿,看着窗口对面的四个屋子问。
“她?她住16号,就是咱们窗口直对的那个屋子!”朴凡把食指戳在窗玻璃上给我指着素雪的宿舍。
“你真*的尖,这你都知道?那你知道她穿什么颜色的*?”我笑着问。
“知道!”他义正词严。
“如果不知道呢?”
“赌十块钱怎么样?”他狡猾地看着我,又摆了摆手说,“不行,不行,这样会玷污了她的,咱俩是不是*啊?”
“什么呀!****好躲,意淫难妨,咱们还没有意淫她,怎么就玷污了她呢?”
“算了算了,叫人家知道咱俩算什么呀——其实她有两个*呢,一个粉红色的,一个黑色的……”朴凡说着诡秘地笑了一下。
“好像你就是素雪的*,什么都知道……”
“放屁——你听我给你说,你没有发现吗?那两根木桩之间的铁丝是有区域的,谁家门前的就搭谁家的被子或是衣服。16号共有四个女生,阿岚的*两个都是红色的,其他两个女生好像都是白色的,只有这一黑一粉红色的就是素雪的了,阿岚那件比较低胸的T恤就能发现她穿的什么颜色,而那两个女生总是穿白色的衣服,所以白色的肯定是那两个女生的,按照咱们的习惯,颜色也只有那么搭配了。而素雪就不一样了,当她穿黑色的*时,外套肯定是浅红色的花格儿衬衫,里面不被人看得明显,当穿粉红色那件的时候,外套就浅了些,肯定是那件轻柔的绸子大圆领短袖衫了。她换洗得很规律,一般是四天就能在铁丝上看到黑色的或是粉红色摇曳一次——你信呀不?”朴凡看着后窗给我悠悠地讲了一气。
经朴凡这么一絮叨,我不由地佩服起他来了,能在那么一扇小小的窗口处看出这么多门道来,的确有一种钻研发现的能力,怪不得他背不下来《师说》,所有的功夫都花在这里了。我顿时便恍然大悟了,在恍然大悟之间,不禁产生一丝莫名的期盼,期盼能早点见到素雪,见到那个让朴凡寝食难安的娇柔的女孩。
时间悄悄地在简单重复的生活中划过去,凉飕飕的秋风掠过*场边的那一排杨树梢头,哗啦啦地抖落一地的黄叶,偶尔一阵旋风刮来,那些树叶便轻盈地翩跹在半空中,远远地看去像一只只断了线的风筝,飘忽不定。所有的人都似乎悲秋了的,在这个萧瑟满目的暮秋时节,都敛起了笑容,一头扎在为了明年升学考试的预备战中。
就在这个时候,素雪悄然地回了学校……
就在每个人都忙得忘乎所以的时候,朴凡又呆呆地守候在那一扇窗前,傻傻地透过窗玻璃看着外面那个他所期待的世界。
对于素雪的回来,根本没有引起大多数人的注意,因为素雪太不出众了,个子小小地坐在第一排,又时常不和其他同学说几句话。在很多同学心里她是陌生的,或许在她心里很多同学也是陌生的吧!但素雪对于朴凡来说,就得另当别论了,自从素雪回来以后,朴凡脸上的便多了几分笑意,守着那扇窗儿的时间也多了起来,嘴里经常念叨的又是“红豆生南国,当春乃发生——红豆生南国,当春乃发生……”的诗句。对于朴凡的变化或许谁都没有在意,但我却看得一清二楚,举手投足之间的得意劲儿真像换了个人似的。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给素雪表白他的心,只有念叨那一句诗。即使念叨着诗句,可心里的熬煎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天晚上他都要翻几次身才能睡着,我睡在他的上铺,只要动一*体床“就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所以我也经常和他一起入梦。
就这样又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突然一天下午,将要上晚自习前的那一段时间里,我洗完了一件衣服走进宿舍,宿舍里空空的,只有他依然坐在床边守着那扇窗儿,见我走进去,他便突然对我说:
“你帮我一个忙,行不?”
“除了杀人放火,其他的都行——嗳,还有借钱,我可没钱借给你!”
“真*俗,开口闭口就是钱——帮我送一封信,咋样?”他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信封上赫然写着“素雪(收)”,他捏着信封一角,在空中抖了抖,“你把信送到,今晚上给你买一盒大前门,咋样?”
“不为五斗米折腰!”
“那就一盒石林。”
“你这是情书啊,不是光明正大的那号信,让老师知道了我吃不了就兜着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