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涟听他突然语气一变,道出了这么一番推测,心里陡然就是一阵紧张,可一时又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毕竟他杀人的罪名已经无法辩驳了。而陆缜却没有任何停顿的意思,继续道:“你可知道,这开海一事乃是陛下圣旨所定,乃我大明国策,便是这满省的官员也只有听令办差的份,你一个小小秀才居然就敢横加阻挠,煽动那些不知内情的生员,其罪之大,足可以灭你三族了!不光是你,就是你父母兄弟,这一次也难逃一死!”
这突然的雷霆大作,直唬得孔涟再次颤抖起来,下意识自保间,他便叫了起来:“大人冤枉哪……小人确实曾怂恿苏穆出头到巡抚衙门前闹事,也确实为了保密而失手杀了他,可……可这次挑起生员之人却非小人,而是……而是……”话到最后,他似乎又有些犹豫了。
陆缜却不给他细想的机会,一拍桌案就喝道:“是谁做的这一切,你若不招,那本官只能认定是你了。两罪并罚,你该知道王法森严!”
“是孔澈!是他授意于我,并让我借孔家之名来说服一众府学生员行此事的!”重压之下,孔涟终于把实情给道了出来。而在说出这一真相之后,他又明白了什么,整个人就跟被抽去了骨头般,顿时如烂泥般瘫倒在地。
从其口中问到了此事的关键,陆缜也略松了口气,一面命旁边负责记录的书吏拿了供状给孔涟签字画押,一面陷入了沉思。
对于这次的事情,他最看重的还是昨日的那场闹剧。虽然表面上看来这对他没有太大影响,但若不能把幕后之人给确切地揭出来,就一直会是个大大的隐患。
哪怕他已经猜到背后是孔家之人在捣鬼,可在没有确切证据之下也不好就此问罪于他们。毕竟那是传承千年,受朝廷册封,名声极大又极佳的圣人子嗣,衍圣公府哪。
为了从孔涟口中挖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他这次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先以闲聊稳住他,然后猝然发难,将其逼入绝地,最后才在步步紧逼之下迫使其把事情的真相给吐露了出来。
虽然同是孔家家奴,可此事是由孔涟还是孔澈一手策划的可是分别极大哪。若是认定为前者,孔家大可一推四六五,把一切都归咎于他自作主张上。可要是被定为是孔澈主使,他一个孔家管事的身份,就足以让整个孔家难以撇清干系了。
“把他带下去,好生看押起来,不要让他出什么差错,更别饿着了他。”再次回神之后,陆缜便作出了如此吩咐。
堂上那些手下这才纷纷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答应一声,便把浑身发软的孔涟给带了下去。就是这些寻常兵卒,也被这事情的真相吓得不轻,因为就是他们也知道孔家在山东有多大的势力与名声,巡抚大人要与之为敌其难度可想而知。
在堂上只剩他一人之后,陆缜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苦笑来。此时他也明白过来,即便有了让对方无可辩驳的铁证,想以此事来对付孔家依然不是件很现实的事情。
只要自己真敢出手,恐怕用不了几日,参劾自己的弹章就能把通政司给淹没了。到那时,不光是那些当官的,这天下的读书人都可能将自己视作仇人,如此哪怕皇帝再维护自己,怕也无能为力了。
这便是摆在陆缜面前的,最为难堪的真相了——想要开海成功,就一定得把孔家给压下去,不然他们在之后一定会想出更多掣肘的法子来。到那时,自己光顾着与之周旋,恐怕就没心思处理正事了。
可孔家又是那么座庞然大物,那是比他以往遇到的任何一个强敌都要强大得多的存在。靠着孔圣人的名头,靠着千年的积累,他们完全是立于不败之地的,自己若试图挑战它,那就是离经背道,将站到所有读书人的对立面,这不是他一个兵部侍郎,又或是山东巡抚能应对得了的。
直到这一刻,陆缜才终于明白那些朝臣给自己挖了一个多么巨大的深坑,想在山东开海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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