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前面谈及国事，只是流泪。</p>
但这一次，他是一下子就泪涕齐流，胡须很快就沾满了亮晶晶粘乎乎的水光。</p>
“儿啊，我的儿啊……”</p>
司马懿哭着哭着，又用力捶着自己的胸口，最后几近气绝，晕倒在地。</p>
这一场宴会，因为张春华的到来，不欢而散。</p>
待司马懿醒来时，发现自己已是躺在榻上。</p>
身上的衣物换成了舒适的贴身睡衣，脸上和胡须也应该是被人细心清理过了，让他感到一阵干净清爽。</p>
在醒来的一瞬间，就能让他全身上下感到这般舒适的做法，只有一个人能做到。</p>
这个人肯定不是正室张春华。</p>
而是眼下最受司马懿宠爱的姬妾柏夫人。</p>
“阿郎，伱醒了？”</p>
伴随着轻柔的声音，司马懿闻到了自己最喜欢闻的香料味，这也是柏夫人身上的香料味。</p>
“我睡了多少时日？”</p>
司马懿开口问道。</p>
“睡了近十个时辰，”柏夫人弯下腰，轻柔地抱起司马懿的脑袋，然后把柔软的绒垫放到司马懿的头下。</p>
“阿郎要不要先喝些热汤暖暖肠胃？”</p>
“嗯，好。”</p>
喝了酒，又睡了这么长时间，让司马懿感受到身体确实有些虚弱。</p>
几口热汤下去，不但暖了身子，也暖了心窝。</p>
这就是他为什么宠爱柏夫人的原因。</p>
不但貌美温柔，而且善解人意，什么也不用说，她就会提前准备好自己想要的一切。</p>
哎，人老了，最是需要体贴和慰藉了，也是最难抵挡这样的体贴和慰藉了。</p>
特别是在痛丧亲儿的情况下，司马懿感觉自己只有在柏夫人这里，才能稍稍缓解悲痛之情。</p>
可是这份温馨，很快就被一个声音打破了：</p>
“阿郎醒了么？感觉如何了？不要紧吧？”</p>
听着这一连串的声音，司马懿眉头就是一皱。</p>
而进入房内的张春华，也看到了屋中的一幕。</p>
想起自己的儿子正是因为这个男人派去领军，这才受了重伤，最终还是没能救回来。</p>
而他呢？</p>
躲在邺城享福！</p>
自己前日刚到的时候，他正和众人在饮酒作乐。</p>
今日刚醒来，又在享受美色。</p>
张春华受丧子之痛，本已是情绪颇为不稳定。</p>
只不过她终不是普通女子，故而尚能勉强控制自己。</p>
但眼前这一切，彻底击溃了她的心理，让她忍不住地尖叫出声：</p>
“司马仲达，汝有何脸为人父！”</p>
“禽兽失子，尚知悲鸣，汝比禽兽不如！”</p>
司马懿被张春华这般叫骂，顿时又惊又怒：“你在胡唤些什么！”</p>
他一边说着，一边欲撑体而起，谁料到才起了一半，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p>
“阿郎，你没事吧？”</p>
柏夫人看到司马懿脸色不对劲，连忙抱住他的身子。</p>
谁料到柏夫人的这个动作，更是让张春华犹如火上浇油一般：</p>
“什么阿郎，你这个贱人，阿郎也是你能叫的？”</p>
靠在柏夫人怀里司马懿，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张春华，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喊一声：</p>
“滚，你给我滚！我不想见到你这个老物！”</p>
“以后没有我的许可，不许踏足这里！”</p>
张春华也不知是被司马懿吓住了，还是没有想到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一下子就呆愣在那里。</p>
司马懿看到她这个模样，心里闪过一丝后悔，但一看到那张松驰而衰老的脸，又是一阵厌烦：</p>
“你这个老物，当真是可憎，你且看好你自己就行了，就不用劳烦你过来看我了。”</p>
张春华一听，顿时又是羞愤又是恼恨，恨不得要吃人的目光在司马懿和柏夫人身上扫了一眼，转身恨恨离去。</p>
“阿郎，你这样，会不会……要不，妾去向女君道个歉吧？”</p>
在张春华离开后，柏夫人这才敢开口，有些花容失色地小心询问道。</p>
“此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去道歉做什么？”</p>
司马懿躺在柏夫人的怀里，闭着眼，缓缓地说道，“不必去管那个老东西。”</p>
“可是，可是子元……”</p>
“子元之事，我自有打算，你不要操心。”</p>
司马懿睁开了眼，眼中没有焦距：</p>
“洛阳乃大魏国都，如今处西贼兵锋之下，邺城乃大魏开国之地，虽有太行天险，但谁能保证就一定能挡得住西贼？”</p>
“可恨国危至此，大魏仍有些人，以私利为重，视外贼压境而不见，却视吾为生死之敌。”</p>
“如今，吾儿领军与贼作战，重伤而亡，谁还敢说吾别有用心？”</p>
说到这里，司马懿又闭上了眼，长长地叹息道：</p>
“子元已去，我就算是哭瞎了眼，又有何益？还不如豁情散哀，好好想一想，如何保家全国。”</p>
柏夫人低下头，看着司马懿哀容未尽，疲惫而苍老的脸，忍不住地问道：</p>
“阿郎，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p>
“什么？”</p>
“西贼，汉国那边，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p>
司马懿猛的睁开眼，目光锐利，但很快又全尽散去，甚至重新闭上了眼：“没有，至少目前没有。”</p>
“前日的宴会你也看到了，皆是河北大族的人，还有南边，也有人对吾寄以厚望。”</p>
现在不说什么要平灭西贼了，就算只希望能挡住西贼，让西贼不要再东进，就已经有这么多的家族支持自己。</p>
而自己呢？</p>
连儿子都搭进去了。</p>
如果就这么半途而废，不说为天下笑。</p>
光是那些支持自己的人，现在对自己多厚望，日后就有多恨自己。</p>
就算是司马懿老谋深算，但一想到关东这些大族反噬的后果，也是禁不住地有些心惊肉跳。</p>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p>
从进入邺城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退路了。</p>
不打到没有一丝希望的那一刻，司马氏身后这些关东大族，是绝对不会让自己放弃的。</p>
“那，洛阳那边，如此危险，要不还是让子上到邺城这边来吧？这样也能让夫人安心。”</p>
“不必。”</p>
司马懿断然拒绝：“我说过，我自有打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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