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清走了许久之后,青梅园深处的小桌子上重新对坐着两个人。
那个不知姓名的老头看着陆绩,“为何不说你曾跟尉迟重华做下交易,掩盖云落行踪之事?”
陆绩摇了摇头,“好歹也是个问天境巅峰的人,我不要面子的啊?”
老头哈哈一笑,“陆二爷讲面子不讲收成,这个笑话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收成?对什么样的人要有什么样的路数,这才能有好收成。”
老头反应倒也迅速,点点头,“如此看来,希望很大了?”
看着陆绩点头称是,老头脸上的欣喜一闪而过,旋即道:“可朝廷说的三个人,有了这位云公子,还差两位啊。”
会做生意的陆二爷回答道:“朝廷漫天要价,我们六族就不能落地还钱?他说三场就三场?咱搞个一局定胜负行不行?”
老头先是一惊,然后沉默片刻,缓缓道:“自从我族前任家主突然暴毙之后,多蒙陆家关照,此事我们自然同意,可其余四族?”
陆绩胸有成竹,“应该没什么问题。”
老头犹豫了一下,“听说那边可是有已经到了知命境的天才。”
陆绩揉着眉心,“这可是一位一拳捶爆了合道境高手的人。”
老头再不言语,自己默默衡量其中得失。
陆绩望着四周已经漆黑的夜色,面无表情,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
山风吹过,从青梅园落进了镇后小院。
杨清将陆绩的算盘跟云落讲了,云落一边感慨杨叔真是雷厉风行,一边开始仔细琢磨着。
杨清看着云落,“陆家的算盘打得看似简单,内里还是很有讲究的,你是不是已经心动了?”
挠着头,云落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杨清心中叹息,对于云落和陆琦这一对,他实际上并不是太看好。
双方各自的牵扯都太多了,要最终走到一起,不知得经历多少坎坷艰险。
不过就他的性格而言,喜欢了就喜欢了,斤斤计较,处处算计反而为他不喜。
所以也没多嘴一句。
至于接下来的事,在长安告诉他那些隐秘之后,可能就要有所变化了。
“接下来,我们可能需要分开一段时间。”
云落疑惑抬头,但并无惊惶。
杨清心中暗自赞许,若是养成了对自己的依赖,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他以心声对云落说道:“我要回一趟锦城,如果你决定要去参加雾隐大会,我会请曹夜来去找你。”
他顿了顿,云落的心湖上再起涟漪,“你答应陆家此事也不一定就是坏事,首先他们想要你帮忙,那就得先拿出诚意来,比如帮你提升修为什么的,天底下哪有白帮的好事。其次,反正你与朝廷之间早已水火不容,如此正好将六族绑上你的战车,不过这六只貔貅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要多加小心。最后就是,我会去西岭,帮你邀功的。”
最后一句说完,云落满脸臊得通红,杨清笑意促狭。
“去准备一下,咱们得连夜离开。”
听了杨清的吩咐,云落没什么意外,今天在山上泄露了行踪,自己早就想脚底板抹油了。
出了门,却发现温凉的师父关飞鸿站在院子中,神情焦急地来回踱步。
云落便喊了一声,关飞鸿连忙跑过来,“凌公子,您谈完事了?”
云落笑了笑,“可是对那天我的提议有了决定?”
关飞鸿也不拿捏,三言两语将陶贵找他的经过讲了,然后说道:“我觉得您说得有理,那陶掌柜也所言非虚,此事或许才是温凉的正途。”
云落点点头,“那陶掌柜是个精明人,能跟庾先生相处如此多年,想必性情上并无太大瑕疵,可以信任。实在不放心,事先跟庾先生商量商量。”
关飞鸿忽然起身,双膝一屈就要跪下,云落连忙一把扶住,“您这是干啥。”
关飞鸿神情激动,“在遇见凌公子之前,我本以为这世间修行者皆如清溪剑池中人一般,视我等为蝼蚁草芥,可公子不仅对我等一视同仁,还多有照拂,温凉又得公子帮助,裨益长远,大恩大德,老关我铭记一生!”
“您言重了。我也没做什么,实在要感谢的话,若是日后过得好了些,能够对那些不那么好的人,多几分善意和帮扶,就够了。”
关飞鸿点点头,眼角有些湿润。
云落指了指里面的房间,“温凉还在睡着?”
关飞鸿望着门窗里透出的灯火,面上浮现出些欣慰,“嗯,凌公子是要走了吗?”
云落举手抱拳,“老哥,那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江湖再见?”
关飞鸿听着云落刻意说的这种他们江湖武夫常讲的话,心头温暖,“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江湖再见!”
云落刚刚转身,关飞鸿突然喊住云落,“云公子!”
诧异回头,关飞鸿再一抱拳,“好人一生平安!”
云落笑着挥了挥手,然后朝着孙大运的屋子中走去。
敲了敲门没反应,云落干脆直接推开。
开什么玩笑,你一个凝元境巅峰的修行者会听不见敲门声?
一把将用被子蒙着头装睡的孙大运抓起,“你要再装死,我不介意真的打死你。”
孙大运蒙着被子嘟囔着,“蒙谁呢!你舍得?”
云落气笑了,“我这一拳可是连尉迟重华的脑袋都能捶爆的,你自己掂量一下。”
孙大运连忙将被子扯下,看着云落,欲言又止。
云落也在床头坐下,神情很是郑重,“真不想跟我走?”
孙大运低着头想了想,“倒也不是。跟你在一起虽然说危险吧,但还挺有意思的。”
云落没有接话,等着孙大运自己决定。
“可是,我怕死啊。”孙大运很难为情地说出了那个最根本的理由,等着云落的嘲讽。
被云落嘲讽一下没事,幸好那个温不热这会儿还在睡着,否则被他知道了那才叫郁闷。
没想到云落不仅没有嘲讽,反而很肯定地点了点头,“我也很怕死。”
孙大运一副见鬼了的表情,“骗谁呢,见谁都敢怼,说你怕死,谁信?”
云落摇了摇头,“为什么不信,没有谁想去死,活着多好,不想死自然就是怕死。”
“怕死却又不怕死?”孙大运喃喃道。
“怕死是为了好好活着,但活着不
是简单的活着而已。”看似拗口的话,云落相信孙大运是能够听懂的,“若只是为了生命的存在本身而活,那没什么意思,对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人而言,他们三十岁就死了,只是六十岁才埋。”
为什么是三十岁,就因为迈过了童年的无知,少年的热血,青年的理想之后,在三十岁的年纪,自认为认清了世情,看透了世道,便活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为了所谓的理想和坚持,便抛头颅洒热血?一命呜呼了,不也万事皆休?”孙大运依旧在质疑着,这摆明了不符合我辈野修的原则嘛。
云落笑了笑,先用手比划了一个小圆,“这是我刚才说的,是我们行事的根本出发点。”
接着再在这小圆外画一个大圆,“而这个,就是我们如何去实现。”
他点了点并不存在的大圆,看着孙大运,“我和你一样怕死,所以我们不能死,不能死就要提前想好许多应对之策,让自己不陷在必死之境。是层出不穷的保命底牌也好,是层层交织的布局谋划也罢,都是让我们不死的手段。”
“好好活着是本心,如何不死是手段,只有本心没有手段是傻,只有手段忘了本心是恶。”他站起身来,伸出右手,“我们该出发了,还有很长的路。”
孙大运犹豫着,终于咬牙伸出右手,和云落的手搭在一起。
云落用力握了一下,笑着道:“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出发。”
孙大运看着云落转身将要离去的背影,问道:“为什么?”
云落转头笑看着他,“你不知道,那天你和温凉出现在落梅宗时,我心中有多么感动。”
等云落走后,孙大运一边收拾一边嘟囔着,“上了贼船再想下来就难了啊。”
云落走出房门,心中有句话没有说出口,“若是当手段用尽,依旧危难之时,还敢坚守本心吗?”
他的答案是,舍生取义。
杨清站在窗前,“看似胆小,实则有情有义,看似猥琐盘算,实则能舍能离。有意思的年轻人。”
云落站在一旁,“杨叔你也很年轻啊。”
“别人跟我玩这一套我多半会赏他一剑。”杨清扭头看着他,忽然在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至于你嘛,我就笑纳了。”
云落也哈哈笑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杨叔,我这儿有两柄剑,你帮我看看?”
说完从方寸物中取出了一长一短两柄剑,长的刻有铭文“宵练”,短的刻有铭文“轻吕”。
杨清仔细一看,神色渐起变化,半晌后才长出一口气,他郑重看着云落,“这两把剑现在是属于你的?”
云落想了想,点点头。
杨清拿起那把“宵练”长剑,“暂时将这柄剑借给我,我身上的宝物你随便挑,另外我还欠你一个大人情。”
云落连忙摆摆手,“杨叔需要就拿去就是了,反正我也不认识,在我手上也是蒙尘吃灰,不如在杨叔手上大放异彩。”
杨清摇摇头,“我只能借,这是你的机缘,若是后面你剑道有成,这柄剑依旧是你的,随时取回。”
云落有些急了,“无论这柄剑有多么重要,杨叔为了我毅然出关,又不辞辛劳,守护我这么久,多次救我性命,我也还没送过杨叔什么礼物,这柄剑就当我送给杨叔的谢礼了。”
杨清摸了摸云落的脑袋,不知不觉一年时间又蹿高了些,他笑了笑,“我先借用一下。不说了,我们走吧。”
他让云落把“轻吕”短剑收好,一起走出了房门。
门外孙大运和关飞鸿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看见云落和杨清一起走出,二人连忙起身,端正地站着。
杨清在外人面前依旧高冷,云落便与关飞鸿打了个招呼,温凉还在熟睡中,也就不管了。
三人朝外走去,路过关飞鸿身边时,杨清突然停步,闪电般地伸出右手,一掌拍在关飞鸿的后背上。
关飞鸿一下子喷出大口鲜血,云落立马急了,“杨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