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www.</b>(十六)
光阴如箭,日月如梭.一转眼三年时间很快过去了.
老上海都知道,不管你在布店当学生意,卖龙头细布(一种本色的坯布,可以用来做男式西裤的袋袋布),还是在鞋店作坊当制鞋学徒,装靴头,或是像煞有介事地在纱厂,面粉厂等厂里厢当工人阶级,一个成文的规矩就是要吃三年“萝卜干饭.”意为在这三年里,当“学生意”完全是付出,没有收入,但管饭管住.
“学生意”不但要无条件地听从老板的指挥,还要为自已的师傅服务,如干活时给师傅递个板手,锒头什么的;休息时,师傅的屁股刚挨地,赶紧给师傅递支烟,并划上自来火给师傅把烟点上,茶杯递上……只要是来学生意,一切概莫能外.
赵二终于熬过了这一关.他满师了,并且深得老板和师傅的赞尝.
机修师傅告老还乡,临走时对赵二说:“小子,好好干,你的明天比俺强.俺老了还要回河南老家的农村去,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老婆孩子热坑头呵.”师傅拍拍赵二的肩膀又说道:“二子,说到底你跟俺不一样呀,你是放着家里的蜜糖罐不抱,宁要到上海来吃萝卜干饭.这叫什么?有志气.俗话说有志者事竟成.大丈夫能屈能伸.你现在满师了,对你来说最苦的时候结束了.现在你是厂里保全工大拿,这里的老板又是你的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呵,看得出来丁老板会提携你;再说上海这个地方遍地是黄金呵,就看你能不能识货,能不能吃苦.”
赵二听着师傅的肺腑之言,想着三年来师傅对自已的裁培,正是百感交集:自已从一个对机器两眼一抹黑的农村娃,到现在成为一个合格的保全工全靠师傅手把手地教啊!教会徒弟,饿煞师傅,这不是吗?好听点说,老师傅,该回老家享受天伦之乐了,实际是老板看你人老珠黄不值钱,没啥利用价值了,就让你打道回府了.
赵二内心十分纠结,不希望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心中仿佛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师傅你别走,有我赵二一碗汤,就有你师傅一碗饭.我不会抢你饭碗头的,我可以到别的工厂去谋生.师傅,你别走好吗?
但现实与想象风马牛不相及.赵二的善意和好心让师傅感到宽慰,但与生活的实际无补.新陈代谢是自然界的一项基本法则,人岂能例外?赵二曾对师傅说起等自已满师后将师傅养起来,让师傅把自已当亲生儿子吧!但师傅笑着说道:
你这个傻小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长着一张善良的脸,与你一接触,再一打听你的家境比我那时强了去了,我这辈子跳出农门是痴心梦想,你这小子将来或许有戏呵.
师傅说不会看相,但相信相由心生.师傅说在老家时常听村里的老人在树荫下说满清有一个中兴名臣叫曾国藩,如何如何地从看相中识别人才的段子……
我到上海滩少说也有一二十年了.当初从河南逃荒,算我命大没有死在路上,一路要饭要到上海.由此我暗地里发誓,这回没死,我暂时死不了啦.上海是风水宝地,白道**还有革命党,欧美人,犹太人,日本人,印度人都到这个地方来混“抢水”,他们也没带金银财宝来,到了上海走下轮船,一摸口袋:“笔的身死”(沪语意为身无分文).这些洋瘪三到上海来吃香的喝辣的,还不是咱国人给他们买单?
我们土生土长的人为什么不能在自已的土地上混口饭吃?还是一句老话说得好:“人往高处走”.这才是一句变就变.这是我刚上过桐油的新布伞,师傅你拿着路上用,可遮风挡雨.”
师傅接过雨伞,心想这玩意还是用得着,自已来上海那么些年,也不舍得化钱买这个小老乡为人不错,是个可朔之材.为了工厂的未来和女儿将来的依靠,丁老板早就运筹未来,在物色将来有可能帮他管理工厂的人才.
今天正好天公不作美,女儿可能因大雨阻拦而滞留在校.乘此机会叫赵二将小姐接回来,看看这个小老乡如何对待女性,对待自已的爱女……
赵二随手带了把已经破旧的油纸伞出了工厂,先到老板在附近石库门弄堂里的宅弟向娘姨取了小姐的雨衣,随后直奔学校.
雨水像打翻了的水桶往下倾倒,赵二起先还撑启那四分五裂的油纸伞,跑了几步他感到那油纸伞不但抵挡不住雨水的侵袭,反而成了他快跑的累赘.于是他索兴将纸伞收起,毫无遮盖地在狂风暴雨中裸奔起来……
上海的黄梅天虽说有雨水侵淫对人们的生活造成诸多不便,但就气温而言,
对人体还是蛮体贴,蛮温馨的,不用担心风寒侵入人体,造成伤风,现在叫感冒.赵二赤身跑着跑着不但不感觉到冷,反而越跑越欢,一脸水珠分不清是汗珠还是雨水.他用手掌抹了下脸盘,心里感到一种莫名的快意,是啊,到上海转四年了,他从一个喜欢七弄八弄瞎捣鼓的男孩成长为一个称职的保全技工,他的头上有自已一片天空.
上海,我来了!赵二心底里真想扯破嗓门大喝一声,但他还是克制了自已的**:一种成功的喜悦.虽说伲出身在乡下头,乡下人就不能闯上海了吗?外国瘪三,“红头阿三”来得,我伲为啥来不得?我伲老板也是外地人,我伲老板的爷老头子,老老板也是外地人,老先生还是走前门进来的,硬碰硬考上进士,奉朝庭之名到上海来做官,来管上海人的.再往前呢?上海与伲无锡太湖边上的乡下“一脱死样”,一片滩涂,是摸鱼捉虾的地方啊!
不到三四年辰光,伲已成功转型为上海城里厢人勒,伲算是运道好得额角头碰到天花板啦!一路都碰到好人,比如讲,撑船阿大为我伲“找事体”(沪语寻工作),现在厂里厢的老板是伲老乡,伲学生意辰光的师傅对伲像对伊儿子一样.
现在我满师了,勒厂里厢蛮吃得开兜得转,老板和厂里厢人都对我蛮好格,所以伲一点也不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