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苏峻东归徐方后,卞壸不便管他,郗鉴管不住他,导致此人骨子里的骄横和肆无忌惮日益发酵。冯龙则不同,初率乞活来投,就遭到祖氏诸将的白眼——哪怕小坞堡主也瞧不起流民啊,况且还是名声最臭的乞活。
——后世某些人把乞活给哄抬去了天上,简直要定性为“自发反抗外族侵略的民族主义武装”了……然而事实上乞活只是势力比较大的流寇罢了,固然陈午“临卒戒其众勿事胡”,但他此前也不是没跟胡人别部合作过,况且陈午也仅仅是诸多乞活帅中的一员罢了。乞活所过劫掠,屠城杀吏之事绝不鲜见,在当时的名声实在是不怎么好听。
因而冯龙在祖家军中是颇受排挤的,只有祖逖感其忠勇,另眼相看,且其故主已死,方便使用,故此冯龙也誓死效忠。他被迫夹起尾巴做人,且对于旧为流民将,一朝拜天阙的境遇亦比较满足,故而虽驻历城,远离祖逖,也不敢如苏峻一般胡作妄为。
王贡问说西方正在激战,冯将军为何不去增援啊?冯龙叹息道:“兵士初练,尚且难登沙场。”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不想到西边儿去瞧苏峻的脸色。此前苏峻按兵不动,就放他一个人去救厌次,导致丧败,冯龙本已心中不快了;此后邵竺等西来历城,冯龙盛情款待,等到苏峻来,却绕城而过,根本不跟他会面——冯龙心道:你也知道没脸见我是吧?
但因此王贡就说了:“苏将军方与羯贼恶战,军中粮秣不足,屡屡向我讨要。如今冯将军既无出战之意,想必物资充裕,可能商借一二,以供军前啊?”
冯龙砌词敷衍,却当不得王贡逞其三寸不烂之舌,以大义相责,冯龙最终被说动了,还拱手致歉道:“若非府君之言,我几乎因私忿而坏国事,更恐累及祖大将军……”当即拿出一半存粮,说不必言借,送给你了!
王贡乃是接到了裴嶷的密信,要他假以述职为名,西归洛阳,主持大局,以应时变;他只是顺道儿去历城借粮,以及过瓦亭拜望苏峻而已,当然不可能押着粮队缓缓而行。所以见了苏峻的面,道明前情,就说粮车都在后面,将军可以遣将前去接应。
苏峻先向王贡道谢,随即慨叹道:“惜乎,三万斛恐不足数……”
王贡规劝道:“方见将军营垒,广布四野,其数甚多,奈何旗帜多阙,秩序不整,想必是于兖州新招之兵?前在蒲姑,所部便滥,使敝邑难以资供;今更倍之,则粮谷必缺。何必如此啊?”
苏峻心说这王子赐的眼睛很毒嘛,光扫一眼,就瞧出我手下多是新兵来了……当即解释说:“羯贼主力方与祖公对峙于荥阳,其数不下二十万,我若止以本部往攻,恐怕杯水车薪,难有胜算。况且新招多是兖北败残之兵,倘若放任彼等,恐怕新复土地不靖,也使我不能安心向前啊。”
王贡心说这就是借口——“既如此,将军为何驻军于此,而不肯继续西进呢?”
苏峻答道:“一则兵多不整,尚须时日操练,二则粮秣不足,岂敢继进啊?”顿了一顿,为安王贡之心,乃假意许诺说:“且待府君粮至,自当直前,突破敌防,复夺燕县。”言下之意,你那三万斛粮也就够我打眼前这一仗的,拿下燕县后,若没有别的进账,我又当止步,是不会再奔荥阳去的。
王贡假意想了一想,就问:“既然如此,何不自濮阳、白马间北渡,去谋取枋头啊?一则羯贼发倾国之兵而出,河北之地,必然空虚,或可袭而有也;二则贼之粮秣,俱集枋头,若能夺占,将军还有何虑啊?”
苏峻摆手道:“子赐此言差矣。眼前津渡,尚在羯贼掌握之中,且河北密布敌垒,我若自濮阳、白马间涉渡,岂是易事啊?且贼粮既聚枋头,防守必严,轻易难取;若能取之,四面之敌也必合围攻我,岂非陷于死地了么?”
王贡笑道:“将军所言,确乎都有道理,奈何祖公方于荥阳苦战,料必有使来催促将军出战应援……”苏峻听了,心里不禁微微一跳——这家伙是猜到的,还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不管将军有何等理由,倘若久持不动,则祖公战胜,必责将军,祖公战败,或也将诿过于将军。大司马在关西,不明东方之情,未必能为将军缓颊,岂不可忧么?”
苏峻心说这种情况我自然也考虑过啊,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要兵马在手,不怕祖逖——甚至于裴该——对我下狠手,而若仓促发起进攻,或者北渡攻打枋头,一旦战败,那我就真要倒霉了……假意拧着眉头筹思,然后问王贡:“然我军实不能战……不知子赐有何良策教我啊?”
王贡笑道:“我来时遇邵将军于韦城,见彼求战心切,且于将军之不肯急图羯垒,亦有微辞。将军何不命邵氏之兵北渡以攻枋头啊?一则其兵寡,比大军涉渡,反要容易;二则若前受挫败,将军乃可诿过于邵氏;万一成功,可使邵氏将枋头之粮,南运军中,彼又岂敢不从哪?”
苏峻斜睨了王贡一眼,淡淡地道:“原来子赐是为邵竺、段文鸯来做说客的……”
王贡双手朝袖子里一揣,笑着回应道:“所谓说客,但言有利,不及其害。是故我说将军,所言自然对将军有利,而至于其害——专候将军反诘。”你说我这主意不好吗?能有啥害处,你倒说来听听啊。
苏峻沉吟良久,这才缓缓地道:“邵氏不足两千残兵,多半不能突破河防,接近枋头,我今为军主,彼既挫败,必归怨于我。而若万一……其功莫大……”要是两千人就能够建此大功,那不是彻底压过我的风头了么?但这话不能明说,否则嫉贤妒能的丑脸就摆得太明显了。
王贡颔首道:“将军所虑,也有道理。既然如此,何不命一将率千人去护领其军?若败,归责于邵氏,若胜,则是将军布画,邵氏安能独居其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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