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宋配所言,其实张成逊也没有要跟司马家一条道走到黑的心思,他只是担心张??父子从此富贵不替,自己却再无继承凉州之望了,久而久之,难免被边缘化。终究张??曾经长期在洛阳任职,张轨一度犯病,口不能言,就让跟在身边儿的小儿子暂摄凉州,这便难免使张成逊起过夺嫡的心思。不过后来张??回来了,张轨也明定其为继承人,张茂这才暂息野心。
他此前只是想要利用兄长的兵威,迫使华朝给予张家更大利益,则自己有望分一杯羹罢了。可如今兄长横死,侄儿尚幼,群臣为了凉州的安泰,不管是从华派还是从晋派,全都推举他暂摄州事,则凉州既入掌中,自己还有必要再跟华朝顶牛吗?
张成逊终究是在历史上被后裔尊奉为成王、太宗的遮奢人物,他怎么可能瞧不清楚形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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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异来到姑臧之前,其实华朝的诏书便已先期送抵南郑了。
周访的军事集团,势力比较小弱,虽经休补整训,也就两三万人而已,且军械物资,多数仰仗关中,要拿粮食跟裴家换,双方的交往由此非常密切。此外周访之婿陶瞻,又是陶侃长子,关中军尚有高乐居南郑,协助周士达练兵,因而在裴该想来,收服周访,应不为难。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轻慢了对方,因为根据陶侃所说,周士达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则若不肯礼敬之,恐生波折。华朝给周访的爵、职乃是:
正二品大将加柱国将军、持节、都督梁益诸军事、梁州刺史,封南郑县公。
同时受封的,还有陶瞻为汉中郡守,周抚为上校、护南蛮校尉。
周士达盛情接待了使臣,却不言受诏与更易服色之事,只是先索来“柱国将军凉州刺史南郑公”的玉印,摆在案上,捻须而观。
周抚、陶瞻等侍立两旁,等候良久,不见大人表态,不禁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周抚大着胆子先开口,拱手问道:“于华天子之诏,大人受不是受啊?若已定策,还望开教我等;若尚犹疑,亦可谘诹群下……”
周访抬起眼来,瞥了瞥儿子,缓缓说道:“不急。”
陶瞻苦笑道:“此事如何能说不急?”随即拱手:“家父亦有信来,云华天子对大人寄望甚殷,即将资助粮秣、器械,甚至调兵相助,以利大人平灭巴氐,规复西南。大人在汉中,直当氐寇,若无关中为其后盾,恐怕形势危殆,故而小婿以为……”
周访一摆手,打断他的话,说:“形势如何,我难道会不知么?然而人生在世,实有知其不可为而必为之事,岂能专因形势而定进退?若云形势,昔胡势正炽之时,江南亦有杜?|等谋乱,难道要我降胡,或者去附杜?|不成么?大丈夫当先定谋,复经奋斗,或可逆势,即不可逆,死亦不惜;岂有见势俯仰,随风转圜之理啊?”
周抚闻言便问:“则大人之意,是欲仍奉晋朔,与华反目了?”
周士达冷笑一声,说:“我志在靖难,先剿流贼,复伐巴氐,所为天下人,又不是他司马家奴,何苦与之同殉?”
二子尽皆茫然,说您又不打算因应形势而从华,又不愿意傍着司马家一条道走到黑,那究竟作何打算哪?其实您自己心里也还没有准主意呢吧?
周访把身子朝后一仰,“哈哈”大笑道:“我早已定计,但有所待也。”我得等一个消息来,才能最终决定,是从华还是附晋。
陶瞻就问了:“大人所言,莫非是建康的消息么?”司马邺既已退位,且除他之外,主支凋零,别支里威望最高、势力最强的就得算是丹阳王司马睿了。司马睿坐镇建康,名义上为江南之主,而华朝方图灭羯,一时间也打不过来,故此司马睿是很可能受群臣怂恿,践祚登基,以延续晋祚的,或者虽然挂着王号,却仍奉晋朔。
就好比当年刘备在蜀中,自称汉中王。等到魏汉禅代,传言献帝已为曹丕所害,刘备即为之发丧,其后听说没那回事儿,刘协还好好地活着呢,被魏朝封为山阳王,但他仍然以绍续炎汉为名,自己践祚登基了。当时也有人劝,说皇帝尚在,不过为曹氏所挟,跟原本情势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大王您理当继续高举尊王大旗,而不宜自己上位啊,刘备却不搭理。
如今司马睿虽然权柄下移,但论起他整个集团的势力来,并不比当年的刘备差,而论血缘,更比刘备要接近天家,那就很有可能在群臣的怂恿下践祚啊。不过司马睿向来忠厚,甚至有些软弱,或许不敢遽登大宝,但也未必肯奉华朝正朔,或许打算先划江而治,再因应天下情势之变化,决定自家的前途。
那么丈人啊,你是不是在等建康的消息,看丹阳王如何表态呢?
周访笑道:“建康何足为虑?我专待武昌之信也。”
陶瞻闻言点头,心说原来如此——王敦在武昌,手握重兵,倘若他不肯从华,则我家尚且有恃,可与之共保丹阳王;倘若王处仲也从了华了,建康政权便成空壳,那咱们也没必要坚持什么啦。
谁想旋即便听周访手拍几案,冷哼一声,说:“若王敦从华,我便仍奉晋朔,若彼不从,我便受华爵、禄。总之势不与彼獠共戴天,况乎同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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