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老爷子嘴里含着一块鸡肉,碗里还剩着一块,因鸡肉炖的不烂,杨老爷子噎着了,喝了一瓢凉水才喘过气来。
葫芦盯着杨老爷子,悄悄摇杨波的胳膊:“你看,他偷吃鸡肉…….”
芙蓉三个人从马车上下来,早饿的不行了,一进院子,闻着满院子的鸡肉香气,陈九年恨不得捡起地上的鸡毛舔一舔,杨老爷子堵在灶房门口,伸出胳膊来,站成大字型。
芙蓉蹲下身子看葫芦跟杨波玩石子,眼见杨老爷子老半了也不动一下,便问杨波:“你爹这样站着练功呢?他不累?”
“我爹怕你们进灶房里吃鸡肉。”杨波笑,他自己的爹,他再了解不过了,刚才听到马车响,杨老爷子如一道闪电般冲了进来,还交待着赶紧盖上锅,就是怕有人分吃了鸡肉。
王婶子从灶房里出来,杨老爷子也不让,没办法,她只能从杨老爷子胳膊肘儿下面钻出来,解下围裙,布置了一张桌子,直接盛了一盆子鸡肉端了上来,然后又拿了一筐子白面馒头,几个人就着鸡肉吃馒头。也能饱肚子。
杨老爷子见拦不住,便转身进了灶房,本想舀一碗鸡肉自己端着吃去,可锅里哪还有鸡肉了,鸡汤也不剩一点,便自己从架子上拿了个大瓷碗,讪讪的坐到桌子角上,捡了个馒头吃着,还不忘跟陈九年话:“你杨波他娘,自从嫁给我,她就没让我过过安生日子,你别人家的婆娘咧,都知道省着吃,省着用,给家里省东西。你,我家这老婆子,年轻的时候,见个要饭的,她就得给几文钱,看见穿不暖的,她恨不得把自己的衣裳脱给人家,这不是败家吗?你,我挣几文钱容易吗?”杨老爷子又开始算帐。
陈九年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哪里还有功夫跟杨老爷子唠嗑。杨老爷子自己了半,陈九年光“恩”两声,一句话也不接。一会儿功夫。下肚三个馒头带一碗鸡肉。
杨老爷子心疼那鸡肉,见陈九年没啃干净,便撇撇嘴:“只顾吃啊,这肉还没啃光呢,也不仔细啃。多糟蹋肉。”
见陈九年不理他,又转向喻只初:“少爷啊,你们有钱人家,自然不知道庄户人家过的苦,你,杨波时候吧。尿片都不够,这老婆子还往外散财呢,这一文两文的。我都挣的不容易咧。”
喻只初也低头不话。
杨老爷子没辙,想跟杨波,可杨波是自己儿子,又偏向他娘,跟他能有什么用。不解气,便又转向芙蓉:“我芙蓉啊…….你跟你弟弟。还有茶茶,没少……..”
“啊呀,我吃饱了,我困了,我睡着了。”芙蓉顺势往桌子上一趴,不动了,装睡着,若此时有点棉花就好了,正好可能把耳朵堵上。
杨老爷子只能转向茶茶,可茶茶这孩子不爱话,跟她讲什么,她一向不理,结果,转了一圈,只有葫芦一个人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可跟葫芦这些,他能听懂么?他就没少上自己家蹭饭。
杨老爷子心中觉得可惜,一锅好好的鸡肉,被一帮子人吃的差不多了,自己又是拔毛,又是开肚的,到最后也没吃上两块,心中郁闷,想找人诉,可谁也不听自己唠叨,实在没忍住,便拉住葫芦:“就你婶儿啊,不是个过日子的人哪,虽我现在不能挣什么银子了,但年轻的时候,我长相好,个头高,我也是十里八村的好后生,多少家闺女啊,不亮就守在我家门口,等着见我一面,我那时候年轻,不懂啥,最后找了你婶儿,这算是找瞎了……..”
“我的狗要拉屎了。”葫芦还没等杨老爷子唠叨完,拉住狗脖子上的绳子就跑,杨老爷子拉了两把,没拉住他,便沮丧的坐那啃馒头去了。
“大叔,你别不高兴了,这鸡当初是你借我们家的,如今也被我们吃了,这鸡,不让你还了还不行?就当我请大家吃的。”芙蓉发话了。
杨老爷子听这话才高兴些:“你这闺女,也不早,害我为这鸡难过了半。”
杨老爷子高兴了起来,又抽出他的烟锅子,先在桌子上敲敲,继而点上烟叶,熏的一桌子人直流眼泪。
杨波还照例在喻府上工,月底的时候,得了四两银,王婶子家好久没得过这么些银子了,杨老爷子高兴的合不拢嘴,接过银子,放在桌子中间,白黑夜的看,恨不得供到桌子上。
正赶上麦子金黄金黄的,风一过,哗哗摇着穗子,饱满而干燥,太阳正好,合适收麦,芙蓉帮衬着,将王婶子田里的麦子收了,晒的黑了一大圈。
葫芦学堂的王先生,他家的田在王婶子家不远处,王先生家的麦田也收割过了,是用镰刀割的,刘氏裹着个头巾,弯腰曲腿的忙活了几,见田里掉了不少麦穗,便心疼,吆喝着学堂里的孩子,跟赶水鸭子似的,将孩子们撵到了田里。
王先生本不打算让孩子下田干活,一来孩子们,二来收麦子的时候正热,怕孩子受不住苦。刘氏一手插腰,一手拿着明晃晃的镰刀,站在一群孩子面前,跟阅兵似的,用镰刀指着孩子们道:“在学堂里念死书,那一定是不行的,圣人就不吃五谷了吗?不收五谷哪里还有力气念书?”
私下里,刘氏又跟王先生嘟囔:“你看吧,就葫芦这样的学生,摇头晃脑的,一年下来,白赔几两银子的学钱,他大字也学不会两个,等以后他大了,我赌一袋麦子,他肯定还得下田干活,不是富贵命,你如今,你这当先生的不教教他怎么捡麦穗,收麦子,以后他大了,啥也不会。他怎么吃饭?”
刘氏的道理一箩筐,关键是,她手里拿的镰刀实在是太有杀伤力了,她的镰刀指着赵乐,赵乐直接给吓傻了,动也不会动。在镰刀面前,孩子们都低下了高傲的头,刘氏给他们三人一伙,发个篮子,全部蹲在田里捡麦穗。
田地浑厚。金黄的麦穗静静的躺在大地的怀抱里,孩子们伸着手,撅着屁股。一穗穗的将它们捡起来,又放回到篮子里,好几次,芙蓉看到葫芦那笨样子,都想替他去捡。想一想,还是算了。
刘氏指使人的功夫,可是远近闻名,半夜三更,伸手不见五指,她让王先生去给她买一兜桔子。王先生睡的死,没反应过来,刘氏一脚便能给他揣到地上。如果芙蓉帮葫芦去捡麦穗。不定结果就是,葫芦还得捡麦穗,而且刘氏还会给芙蓉发一个篮子,让她白干活。
加上,别的孩子都能干。锻炼锻炼葫芦,也是好的。
只是骄阳似火。孩子们的衣裳也湿透了,芙蓉提着罐子,给孩子们送过两回水,刘氏坐在田头,手里拿着一把镰刀,嘴里时不时的还吆喝着:“都好好干,捡的最少的,明不准进学堂,只能站外面。”
刘氏这时候就是监工,连她的亲生儿子王大宝,也提着个篮子,奔跑在队伍的最前头,刘氏一黑脸,连王大宝也不放过的。
刘氏见芙蓉来来回回的送水,就不愿意了:“芙蓉啊,你忙你的吧,这群孩子早捡完,我们就早回去了。”刘氏指指她身边的平车,又指指平车上的麻袋,那里已有一麻袋的麦穗了。
“我不忙,只是这大热的,孩子们也辛苦,不喝点水,怕是不行的。”芙蓉道。
刘氏挥舞着她的镰刀道:“你是不知道,这水喝多了呢,就容易上茅厕,上茅厕那也是耽误时间的呀。你是庄稼人,你也知道,这麦子长了大半年了,好不容易有收成,也就前后这几,万一耽误了,上下了雨,那就没法收了。”
刘氏又是苦口婆心,又是恨铁不成钢,指着不远处的赵乐道:“你看,捡了老半了,才捡十来穗,这要是头驴,也是头懒驴,早被人家杀了吃了呀。”
刘氏恨不得将这些家伙用绳子捆起来,她自己扯着绳头,坐在田间地头,指挥着孩子们干活,这样孩子不用吃饭,也不用喝水,哪个不勤快,刘氏便扯一扯绳头。
学堂的学生还真可怜。简直成了王先生家的长工。而且是没有月钱的长工。
王先生也实在不忍,他毕竟是读四书五经的,虽学生敬重师长,但也不能将学生当驴使,于是捡麦穗便改在早晨,这时候太阳才刚刚爬出来,光线还是红澄澄的,照在脸上,像一层薄薄的油,并不很热,这样孩子们也少受一点苦,而且,干一个多时辰,稍热一些,就带孩子们回去了。
芙蓉家的三亩田被李珍珠归还回来之后,麦子并没有种,可是却不耽误种秋的粮食,这几跟王婶子合伙,先是给王婶子锄地,锄好以后,便可以撒玉米种子,芙蓉做活,也是捡早上。
早上的风真凉爽,空气里都是庄稼的味道,甜甜的,很清香,太阳很费力的挂在边,从云堆里慢慢往外爬,它像一个老者,趴在云上爬一会儿,歇一会儿,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半边的红光才散了。
多数人家的田里已收过了麦子,也捡完了麦穗,如今都是趁早上,拿着锄头,三三两两的锄地,这样土质松软,以后的玉米好出苗。
王先生是个秀才,跟石米镇多数人是不一样的,办学堂,教孩子念书,且不管把孩子收进学堂,是让他们还是做鸭,至少王先生是文人,石米镇重文,王先生家的田也比别人多两倍。
所以孩子们还得捡两的麦穗。
偶尔王先生也会弯下身子去捡,一面捡,一面让孩子们背书,他提一句,孩子们跟着念一句。
每当这个时候,芙蓉都会觉得,这场面还是温馨的,轻柔的光线,掠过一个个剪影一般的孩子,还有王先生修长的身姿,一身灰色的麻袍子。这些人在宽阔的麦田里劳作,那弯着的,青色的背。像一个个透明的虾。
但这温馨的局面,往往会因为葫芦的三心二意而告终,他偶尔会趁别人捡麦穗的时候,抬着头呆呆的望着浩瀚的半边,然后傻傻的笑:“看,头顶上有白烟。”
他的白烟,是半空中连绵的云朵。
偶尔,有几只麻雀从头顶飞过,葫芦会放下篮子,跳跃着去追麻雀。虽然,他永远也够不着,但他还是跳的无比欢欣。生怕别人没看到似的:“哎呀…….哎呀呀……有一坨麻雀。”
这是葫芦喜欢的修辞,芙蓉本以为,这个一坨,是用来形容粑粑的,葫芦却喜欢用它来形容麻雀。或是鸡,比如,两只鸡在一起,他便会,一坨鸡。
孩子们会被葫芦吸引过去,纷纷抬头看。
这个时候。王先生也不凶,只是叫了葫芦回来,葫芦也自觉的提着他的篮子。但往往是捡一个麦穗,他便要抬三次头,看看空中有没有什么鸡鸭鹅的飞过。
早晨是安逸的,只有锄头翻动泥土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