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仁自然笑呵呵，道：“当初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江大爷，想不到江大爷大人大量，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小的一定办的妥妥当当。”</p>
送出金子，江瑚又拿出单子：“嗯，街也逛的差不多了，我们去饭馆吃饭，你按照上面写的去买东西，要镇上最好的，买不到的也不打紧，快去快回。”</p>
“得嘞，小的快去快回。”柯仁一溜烟没了影子。</p>
“哼，你和这柯仁难不成是兄弟俩，说话的口气都一样。”蝶珊从后面走上前来，江瑚那种市井嘴脸，就是令人觉得不舒服。</p>
“人间疾苦，被底层人踩在脚下的泥人都是这么练出来的，你这样高高在上的人，不会懂。”江瑚苦笑着摇摇头。</p>
蝶珊不服气道：“所以这一路回帝都，我要懂，不仅要懂这些，还要懂很多。”</p>
江瑚无奈问：“一边赶着我，一边又说不急，你到底想怎样？”</p>
蝶珊冷笑：“自然是体察民情，南方局势混乱，未来必定要处理这边的事，可这里有你的朋友，万一将来有个误伤，可就不好了。”</p>
“所以，你要带我看看人间疾苦！”</p>
站的太高看的太远，忘了脚下，此刻蝶珊便要看看自己的脚下。</p>
江瑚有些诧异，看看她，他是真的看不懂这姑娘。</p>
“看人间疾苦有什么用，难道你不去体验体验？”江瑚居然还出主意，不知安的什么心。</p>
可蝶珊很坚定，摇头道：“不必，我有自知之明，那种苦我根本吃不住，看看就行了。”</p>
“好吧，这边请！”江瑚立刻引路，把蝶珊带到了城内偏僻处，只有乞丐来的地方。</p>
几间破房子没人住，便成了乞丐聚集之地，一群干瘦脏兮兮的人围在一起，吃的都是别人的剩饭，几根野菜，一坨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米饭。</p>
“都是有手有脚，就不会把自己洗干净找事做。”看到这些人，蝶珊冷冷道。</p>
江瑚却道：“不是不做，只是他们的付出，换不来平等的回报，像现在这个样，身体虽然难受，痛苦，心里至少轻松些。”</p>
“再跟我来。”</p>
招工街，能在这里等着找活干的，都是最低贱的泥瓦工匠，一天等下来，可能都混不上一口饭吃。</p>
不是这些人在找事做，而是事在找他们。</p>
“这些人都是在找事情做，却找不到的人。”江瑚又道：“再带你去看看那些找到事情做的人。”</p>
工地，房屋瓦舍修缮，小工，泥瓦工，木匠，都在同心协力为主家做工，天不亮起工，中午管一顿饭，没有休息的时间，直到天黑收工，最后换来的只是身心俱疲，几枚刀钱也只不过是今天晚上和明天早上的饭钱。</p>
承受着身体上的苦累病痛，每天做的事换来的回报，根本入不敷出。</p>
然后，这些人日复一日，还要被人瞧不起！</p>
“我们可以去学堂看看，那些读书的孩子们学到的都是什么。”江瑚又带蝶珊去镇中学堂。</p>
而在学堂里看到的，简直让蝶珊不敢相信，教书先生居然会把一个只会上树掏鸟蛋的孩子，和一个只会在房间里死读书，但成绩不错的孩子拎出来，前一个做反面教材杀鸡儆猴，后一个做标杆，给其余孩子施加压力，教育方式对掏鸟蛋的孩子，和那只会死读书的孩子很过份。</p>
这不是明摆着把这两个孩子推上高台，没有台阶下。然后再用这高台，把所有孩子都引导向一个方向，这种教育学习方式存在很大问题。</p>
蝶珊看到的第一眼，便深深明白：“学习的知识很有用，只是教育的方式似乎不太对。”</p>
“不是似乎，是根本就不对！”江瑚开口，不自禁回想起，曾在圣德道界看到的一切，哪里的人只知道死读书，对于其他行业有着很深的歧视心里。</p>
其实，这种不好的思想在哪里都有，只要有一人传，就无法杜绝。</p>
“曾在另一个道界，我和我的朋友一起看过这些人间疾苦，今天我和你看的这些，不过冰山一角。”</p>
歧视，这是人类思想的漏洞，越陷越深，直到最后，造成毁灭。</p>
江瑚又给蝶珊讲了许多，这一次蝶珊没再觉得江瑚是在老声老气教训自己，反而把所有的话都听了进去。</p>
若是像江瑚这样对蝶珊，确实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p>
至少，老人们看到的东西足够多。</p>
回到佘府，竟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天一夜，蝶珊懂了人间疾苦的冰山一角。</p>
“母皇改变了女人们的世界，却不是这整个世界，似乎这就是我要做的事。”蝶珊似乎找到了自己身处高位，一直以来寻找的意义。</p>
只是，这条路似乎又太远，太迷茫，看不到尽头，看不到成果。</p>
“是与不是，皆凭你愿。”江瑚也在想很多，灵光乍现，说道：“我们一定要明白，人间，只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全部，人间疾苦只是在人间。”</p>
“人间……”听了江瑚这番话，蝶珊顿时惊醒，暗道：“人间的帝皇，要改变的自然是人间，而不是无限渺茫的世界，我懂了！”</p>
刹那的惊醒回味，蝶珊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终点在哪里。</p>
江瑚又叹道：“我有个朋友，倒是与你志同道合，你们要是见了面，实在难以想象会发生什么。”</p>
“哦，他叫什么名字？”蝶珊好奇问道，江瑚还能有这么样的朋友。</p>
江瑚道：“杜彩寻，圣德道界人，那方道界人崇尚儒道，缺少了更进一步的律法治理，因此杜彩寻的志向是改变圣德道界。”</p>
“话说回来，圣德道界和圣武道界一文一武，这倒是巧了。”</p>
“听这名字，是个女孩子？”蝶珊居然敏感的注意着这一点，嗤笑道：“看来又是一个对你死心塌地的女孩儿，不然这样的人怎么会和你交朋友。”</p>
“诶，这你可别瞎说。”江瑚当然不能认，也没这事：“我和杜彩寻只是普通朋友，长乐和黎狸儿能作证。”</p>
“他们又是谁？”谁知道蝶珊为什么会对江瑚的朋友们这么感兴趣。</p>
“他们呀，就是一对儿活宝……”</p>
一夜又去，买够了路上用的东西，二人立刻上路，没在恬景镇多留。</p>
下一站，晨城！</p>
“当年路过晨城，我并未进城，而是绕道进了树林，野店遇到截杀，当时我还以为你也是杀手。”</p>
进入晨城时已是傍晚，城门将关，被守城兵卒盘查好久才进了城。</p>
蝶珊在车厢内，江瑚赶车，一路闲聊。</p>
“晨城里有没有你的朋友，若是有最好给我介绍一下，免得来日误会。”蝶珊一语，宣告着未来她还会回来，清理南方乱局。</p>
江瑚道：“没有，当初我只是在这里比武，后来想去帝都，刚出城不就遇到了你，还让你给抓了。”</p>
蝶珊毫不客气，怼道：“那是你活该，明知道情况不对，还不跑，反而还往里凑合，我不抓你抓谁。”</p>
想想当年自己掺和这事的理由，江瑚自己都忍不住要笑自己，为了找高境界武者比武，卷入了一场惊天阴谋。</p>
可江瑚却庆幸说道：“还好当初我没跑，要不怎么有幸认识大名鼎鼎的蝴蝶公主，有幸拜了咱娘，咱俩还成了姐弟。”</p>
蝶珊嗔道：“不要脸，你都一大把年纪的老头子了，管谁叫姐姐呢！”</p>
“那我管你叫妹……”江瑚突然语顿，心知纳闷，本来已经决心和蝶珊疏远，保持距离，现在居然又情不自禁叫起了姐姐妹妹。</p>
“该死的不着调，不长记性！”江瑚心中暗骂自己。</p>
“喂，你说话呀，到底管我叫什么？”蝶珊从车厢里探出头，好奇这混蛋怎么不说话了。</p>
只见江瑚垂头，满脸自怪，一副奇怪表情。</p>
突然想起自己和他的关系也没那么好，蝶珊坐回车厢里，也沉默了下来。</p>
这两个人，实在是若近若远，奇了怪了。</p>
客栈休息一夜，第二天游逛晨城，二人都已提不起兴趣，下午时候便继续上路。</p>
走的还是当年那片树林。</p>
“当年一百护卫，从这里开始，一下子损失了十几人。”进入树林，想起当年那些为护自己而死的护卫，蝶珊内心愧疚。</p>
为了她一个人，太多的人都死了。</p>
“愿你等在天英魂，安息！”蝶珊对天而拜，这是她对那一百护卫的尊敬，对所有死者的尊重。</p>
“野店竟还在！”这时，江瑚突然叫了一声。</p>
只见远处森林，炊烟白雾一条，在这晨城外的树林，不可能会有什么人家，最可能的便是路边野店，给樵夫，路人歇脚用。</p>
二人立刻驾车过去，天色已晚，也好在此扎营。</p>
果然，是一家野店茶棚，但不是曾经的，而是新盖的，比以前的更大些。</p>
此刻，野店茶棚内寥寥几人，都是樵夫。</p>
江瑚和蝶珊进入茶棚落座，想起当初此地截杀，现在都能感受到丝毫危机。</p>
小二拎着茶壶一瘸一拐，他竟只有一只胳膊，细看蓬头散发下的脸烧伤严重，已是旧疤。</p>
“小关！”江瑚眼尖，细看下当即认出了这个小二。</p>
正是当年假扮成野店假老板儿子，却是南岳侯亲孙，在此地等着截杀蝶珊的小关。</p>
当年，蝶珊把小关一起给抓了，后在飞渡江炸船，小关自然也生死不明。</p>
他竟活着，回到此地开野店！</p>
身份被识破，小关这才惊慌抬头注意江瑚和蝶珊，看到蝶珊的一瞬，小关面目更显狰狞。</p>
“你……”水壶落地，小关不敢相信后退，似是见到了恶鬼。</p>
眼看真的是小关，眼神中那股子恨意，绝望，不是装出来的。</p>
跑了，小关当即跑了，去了野店后面，手里拿着一把刀，又冲回来，直直奔着蝶珊去。</p>
当年明知小关身份，蝶珊都没有杀他，此刻见他变成这副样子，自然更不能杀，蝶珊只是把他擒下。</p>
“你小子命是真大呀，当年那艘船炸的连渣都不剩，你竟还活着。”江瑚也感到惊讶，那一夜船舱惊变，至今记忆犹新。</p>
店里的樵夫早就都吓跑了，只有他们三个人，蝶珊直言道：“当年是你爷爷南岳侯设计杀我，我不得已才杀了他，我劝你最好别再想着报仇，否则……”</p>
眼看小关都已经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又如何威胁这样的人呢？</p>
“你也算是帝国皇室一员，跟我回帝都。”蝶珊竟大发仁慈，不仅不杀小关，还要带他回帝都。</p>
可是，小关喉咙哑的说不出话来，被按在地上拼命挣扎，泣声难断。</p>
当年参与暗杀才十几岁的小关，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本来大好人生，如今变成这样，他苦，他恨，所有一切都是难言。</p>
到底是什么东西，把一个大好的人葬送到这一步？</p>
这人间……</p>
不论怎么解释，蝶珊都无法劝说小关，即便将他捆了，他仍会翻滚，仍会挣扎。</p>
“怎么办，我不想杀他。”还在野店里，看着被自己捆在树上的小关，凄惨模样，蝶珊实在不忍。</p>
“这小子实在太闹腾，见到我们自然恨之入骨，我们最该做的就是远离他，而不是带他走。”</p>
江瑚缓缓说道：“你想想，飞渡江一役后，他活了下来，并且能回到这里开野店过活，他自己当然是清楚，根本无法报仇，虽然活的不是太好，可是他仍活到了现在。但我们若将他带回去，日日让他面对自己的仇人，明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报仇，两难之下，他要怎么活下去。”</p>
蝶珊没有说话，当年杀死南岳侯非她所愿，南岳侯一家人明知事情前因后果，却陆续前来报仇，最后惨死，蝶珊也没有办法阻止。</p>
如今，南岳侯的后代就只剩下小关一人，但凡还是个人，就不会杀掉小关。</p>
一人做事一人当，为什么要抄家灭族呢？</p>
错了又不认，为什么要一错再错，反而连累那么多人？</p>
想了很久，蝶珊说道：“好吧，你把他送进晨城，我在林外山丘等你。”</p>
蝶珊先走，江瑚却没有立刻行动，目光盯向小关，逐渐变得阴邃。</p>
“你能活下来，绝对不是巧合，是谁救了你？”来到小关面前，江瑚就不信这小子是凭自己活下来的。</p>
小关没有说话，江瑚继续问道：“当年在飞渡江上，杀手炸船前，我听到有个杀手说跟你是一路，而后那个人便跑了，是不是他救了你。”</p>
“你能否告诉我那个杀手在什么地方，谋杀帝国蝴蝶公主，这一桩罪，有些人必须付出代价。”</p>
小关恶狠狠瞪着江瑚，声音哑道：“当年的小乞丐，今日公主身边人，你真是个，好狗。”</p>
江瑚双手叉腰，被骂成一条狗，怎么会不难受，但江瑚不怒，道：“还是当初那个傲气凌云的小子，这么多年的苦头都没把你磨平，你也是行啊。”</p>
“哼，当年在这片林子里，还有另外一间野店，有个卖卤肉的老板娘，人不错，可是就因为你们，死了。现在你变成这副鬼样子，这是你的报应，在这儿捆着吧。”</p>
没再管小关，江瑚逐渐远去。</p>
“哈哈哈……报应，她杀了我全家人，她的报应在哪儿，啊……”</p>
小关撕心裂肺的怒吼，江瑚听见了，他不知道作为被迫杀人者，蝶珊的报应在哪儿。但杀人者的报应已经报应在杀人者身上，所以他们都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