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铺了薄薄的一层，不及裤衩的厚度。</p>
当第一缕日光爬上城头，城外走来两人。</p>
一老。</p>
一少。</p>
旧衫。</p>
麻履。</p>
酒葫芦。</p>
三角黄纸。</p>
无口小布袋。</p>
满裤腿泥星子。</p>
衣服上各种补丁。</p>
二人打扮相似，又不尽相同。</p>
老者身长五尺，须发灰白，满面红光，手握一个歪嘴葫芦。那葫芦红似火，巴掌大；肚子上一朵流云，小巧而别致。</p>
少年则比老者高一头，一顶无帘斗笠压低到眉际，一对眸子里黠光闪烁，深邃如夜空、明亮似星辰；本就摄人心魄，又因少年面裹披巾只露眉眼在外，那眼神便更令人过目难忘。</p>
“小渡子，总算到地方了。”老者摇摇葫芦灌下一口老酒，望着城头上斗大的“凉城”二字，脸上笑眯眯的，“按时候算，正好赶上哩。”</p>
“老头子，干脆我不叫‘宠渡’了。”少年眉眼带笑，“说过多少回了，别叫‘小渡子’。”</p>
“自你打小就这么叫，有何不妥？”</p>
“听起来跟宫里太监似的。”</p>
“晃眼十五载，你自己数数咱探过多少深宫别院？”老者干笑两声，“可没见你挥刀了断烦恼根，就在那些个娘娘身边儿待着。”</p>
“若我伺候那些个贵人去了，还有谁来招呼您啊？”</p>
“只要能时不时顺点好酒出来，为师也并非舍不得。”</p>
一老一少一边望城门走，一边插科打诨，口音明显不是“凉城腔”，也非本地衣着，令人一看便知是外来户。</p>
而明眼人，还能看出点别的东西。</p>
两人前后始终相距三尺，走得虽慢，步频却很一致，总是同迈左脚或同抬右腿；腿长明明差一截，却总是同时落脚，宛如羽毛着地般轻柔无声。</p>
——就算落地有声，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或者是在晚上听见，你必以为只有一个人在走路。</p>
耐人寻味的是，老者满脸惬意，少年也似悠然，二人沿路有说有笑，显见这样奇异的步调并非刻意为之，反是习惯使然。</p>
明眼人仅从这神奇的步调便可察觉出一种无法解释的玄妙默契，以及这股默契背后必然存在的某种天衣无缝的配合，并由此不难得出一个结论：若是打架，两人联手爆发出的实力必然很恐怖。</p>
可惜李二并非明眼人，连边儿都不沾。</p>
相反，他是个十足的蠢蛋。</p>
好在“愚蠢”这类词只是形容智力低下，并不妨碍李二眼尖；加之玩了一宿的骰子，其他人俱是心不在焉。所以在老少两人被拦住之前，那种奇异的步调，守城的兵将中只李二一个人看见了。</p>
“什么路数，跟傀儡似的？”李二从没见过这样的走路方式，觉得新奇极了，也有趣极了。</p>
但这样的新奇和有趣很不容易，十分费脑子，李二实在不擅长这方面，因为自己无趣，便见不惯别人有趣。</p>
于是转念间，他便想着破坏。</p>
毕竟，破坏可谓是极有趣的。</p>
“今晚的赌本可还没找落，谁叫你是外来户呢？可怪不得爷爷心狠，就此叫你明白凉城的凶险，说起来还得谢我。这买路钱权当学费了。”</p>
李二正盘算着，突觉一阵心惊肉跳，虽自疑惑，却怎么也没有把这种转瞬即逝的异感与迎面走来的两个人联系起来。</p>
“在凉城地界，多少过江龙到头来还不是得趴下？一糟老头子跟一黄口小儿，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李二顾望左右，想起自家身后那座“大靠山”，旋即底气十足再无所惧。</p>
而被李二视作靠山的城下守将们因为一宿玩牌不曾合眼，要么呵欠连天，要么闭眼打盹儿，根本不曾细看老少两人，只以为是外来的寻常路人罢了。</p>
其中领头的申阔一直埋头擦拭着手中那柄剑——如果他一早便见到那种神奇的步调，必定因为看出点门道而及时喝止李二，就此免了之后诸般因果进而避免最后的命运。</p>
可惜他没看见。</p>
结果就出了事。</p>
“嘿！叫花子不得入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