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车身冲破淡淡的雾霭，穿过不算太长的跨河大桥，从北佐久郡驶向御代田町。</p>
北国光景已成身后之物，抬眼瞧去，深秋的阳光穿透云层，射向大地。</p>
山野亮了起来，远处的山峦呈现着模糊的墨绿色，轮廓看不太清。</p>
银灰色的发电站像是漂浮在抽穗的稻田里，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向后远去。</p>
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串联起来的黑色电缆线上面，乌鸦、喜鹊、认不清品种的褐羽小鸟，全都夹着翅膀休憩。</p>
近点，熠熠发光的绿叶从车窗外一闪而过，方方正正的居民楼像是某种糖果一样镶嵌在平地里。</p>
车窗打开时，一股新鲜河水和油菜花的香气弥散进吹来的空气里。</p>
“考考你。”</p>
“嗯？”</p>
“‘比起石山石，秋风色更白。’”车厢里，牧村拓问她，“石山在哪里？”</p>
“我怎么会知道嘛。”星野爱把他那本《了不起的盖茨比》合上，鼓着嘴说。</p>
“是小松市那谷町那古寺的山岩。”</p>
“哦～”她抬眼看着车顶，随后将手臂支在桌面，摸着头上的兔子发卡，向他莞尔一笑，“没去过，不知道！”</p>
那笑颜让牧村拓想到咖啡屋里那朵插进细高玻璃瓶中的水仙花。</p>
被她注视着，牧村拓突然有一种暖流钻进身体的感觉。</p>
当隐约察觉到深绿的景致从余光晃过、溜走时，牧村拓又不经意地问她：</p>
“星野小姐，你觉得秋天是什么颜色？”</p>
“秋天？”</p>
“现在。”</p>
“现在……”星野爱撑着脸转向窗外。</p>
沿途的枫树从她眸中掠过，如同蜻蜓点进波澜不惊的水面。</p>
从越后汤泽离开，秋日光景才逐一显现出来。</p>
浮现在视野里的青草、野花、麦芒、耕作的牛、步履蹒跚的行人、倒影蓝天的湖水、飘零的落叶。</p>
形形色色的事物，仿佛都轻声提醒着她：现在不过是十一月而已。</p>
原来冬天之后是秋天。</p>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从星野爱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又倏地消失了。</p>
她转过头反问：“你呢，觉得是怎么样的？”</p>
“不是我先问你？”</p>
“让我抄袭一下你的答案。”她双手搭上桌面，托着脸，笑的时候眼里没有一丝杂质。</p>
“好好。”</p>
“请说～”</p>
“春青、夏赤、秋白、冬黑。”</p>
“喔！”</p>
如同在看一件珍贵的宝物一样，星野爱的视线仿佛从座位上跳起来了，其实手和身体都没挪动过。</p>
她有些意外地说：“了不起，一下子把每个季节都说了一遍呢。”</p>
“我倒没有那么厉害，”牧村拓解释道，“那是从俳句里引申的一个说法。”</p>
“刚刚的俳句？”</p>
“是。”</p>
“春青、夏赤、秋白、冬黑……”她想了想，“前两个还好，后面的秋冬怎么会是白和黑的呢？”</p>
“可能秋风是白的，雪是黑的吧。”</p>
“黑的雪？”她笑着摆摆手说，“怎么可能啦，我们才刚见过，那雪比你脸都白！”</p>
“那确实，”牧村拓点头，“不过为什么是拿我来比较？”</p>
“想到什么就说出来了呗。”</p>
“第一個想到我？”</p>
“第一个想到你。”</p>
“嗯，我想到水仙花。”</p>
“水仙花？”星野爱思索半秒，“也是呢。”</p>
反向的列车咣当咣当从车窗外驶过，视野黑了又白。</p>
星野爱望着外面，发现沿路火红的枫树多了起来。</p>
灌进车里的微凉的风吹起她的长发，掀到脖子后面。</p>
没戴围巾时，她锁骨处的肌肤竟如此白皙，让人想到鱼肚白的蓝天。</p>
她收回视线：“所以，牧村，你还没说你怎么想。”</p>
“墨绿色、鲜红色。”</p>
“为什么是这两个？”</p>
“正好看到绿色的山和红色的树叶，所以就说了。”</p>
“原来如此。”星野爱点头。</p>
牧村拓望着她：“该说说你的了吧？”</p>
她用舌头舔着右上排的一颗牙齿，沉吟后才说：“彩色！”</p>
“彩色？”</p>
“乱七八糟的颜色，”星野爱说，“什么颜色都有！我想想……粉红色的太阳，鲜红色的湖水，金色的树叶！”</p>
“排列组合吗？”牧村拓叹了口气。</p>
她可爱地笑了：“反正雪也能是黑的，对吧？”</p>
“也是。”</p>
“嘻嘻。”</p>
火车驶过隧道，连黑暗本身仿佛都染上了一种色彩，寂静正发出声音。</p>
“听歌？”等车身穿出山体，视野重新变亮时，牧村拓把耳机拿出来，接上手机问她。</p>
“听。”星野爱没拒绝。</p>
他们各戴一只耳机，用免费试用的音乐播放器，放了一首日本摇滚乐队RADWIMPS的纯音乐《约会》。</p>
手机被横置在桌面中间，屏幕没有熄灭。</p>
绚烂的流星从布满薄云的星空划过，那竟然只是专辑的封面而已。</p>
两个人一边听歌，一边感受着逐渐温暖的明媚的光线。</p>
偶尔会有直立电线杆投下的黑影闪过他们的侧脸，但他们浑然不觉。</p>
等一首歌放完，下一首又接着续上，歌曲是Goosehouse的《若能绽放光芒》。</p>
听着歌，他们眼望远方，看见凛然绽放的花朵和独自飘零的落叶。</p>
十一月的秋风带着暖意掠过湖水，留下肉眼可见的踪迹。</p>
诗人果然是矫情的：秋风不是白的，也不萧瑟。</p>
至少那天的风是彩色的，刮到哪里，哪里便鲜明起来。</p>
“是你，是你，教会了我，若能在黑暗中绽放光芒，便能化作星空……”</p>
“……”</p>
“嗯？”</p>
“这不是唱的挺好吗？”</p>
“……”星野爱摘下耳机盯着他，“我唱出来了？”</p>
“估计是了。”</p>
“哇，一不小心就……”</p>
“挺好的。”</p>
火车到站停下，他们带着行李走出车厢，又七拐八拐到巴士站台，乘上下一班公交车，公交车六分钟便来。</p>
车子朝他们预约好的一家林间旅馆所在的方向开去。</p>
车身摇摇晃晃，翻越碓冰岭，路过高尔夫球场和网球场，绕进被浅间山、留夫山、離山和鼻曲山包围的轻井泽。</p>
这里是东京的西北方，位于长野县的东南部。</p>
一年四季，薄雾弥漫山林，落叶松和白桦树展示着墨绿墨绿的繁盛枝叶。</p>
不远处，枫树则如同燃烧的大鸟挥动翅膀。</p>
梧桐满地，连地面都色彩缤纷，景观宛若仙境。</p>
他们在终点站下了车，但还要步行几百米才能到旅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