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日,张良随陈平来见。项羽知张良学识渊博,也有七八分敬重,就在大帐中摆了宴席,盛情款待。叙礼已毕,分宾主坐定,却让范增在身边作陪。
项羽先开口道:“秦已灭,天下大定,各路诸侯尽聚关中。本帅身为众首,有意犒赏三军,封赐有功之人。然施行政令,终须有个名号。先生读书最多,通晓古今诸事,祖上又曾五世相韩,必熟悉尊号法度。今特请来,望以赐教。如能称我心意,使众诸侯臣服,我当重重赏你。”
张良心说道:“此必是范增的主意,却将这个担子搁在我身上。我若附和着他的意思去说,项羽乃绝顶聪明之人,岂能看不破?到那时范增再上来搬弄几句闲话,少不得被他所害。不如我这里把话从头讲起,且慢慢消遣他。可与不可,随他挑选,自没我甚么事。”主意已定,稍作推托,见项羽执意要听,便慢慢说道:“自古以来,拥有天下者,必有尊号。譬如伏羲、神农、黄帝,最是尊贵,故敬为三皇。三皇之后,延续至五帝。是哪五帝?头一个唤作少昊,名挚,姓嬴,号青阳氏,以金德主天下,建都曲阜;时适见凤凰来仪,以为吉祥,遂将鸟的名字用来称呼官职;在位近百年,无病而离世。第二个,叫做颛顼,乃黄帝之孙,昌意之子,属姬姓,居帝邱,号高阳氏,以水承金,包揽华宇;其治天下,北至幽灵,南抵交趾,西近流沙,东达蹯木,泽被宇内,功德盖世;在位七十八年,寿至九十八岁。颛顼之后,其侄高辛传承,便是帝喾,以木承水,建都亳州;帝喾聪明,能顺天之义,知民之急,仁而威,惠而信,修身而使天下服;位七十年,天下大治,百姓安居乐业。帝喾有妃庆都,怀孕十四月而生一子,名放勋,长得眉分八彩,丰下锐上,十五岁佑兄挚,受封于唐;五年后登帝位,以火承木,立国号唐,建都平阳,故称之为唐尧;时景星耀天,甘露下降,凤凰止于庭,芝草生于郊;在位五十年,禅让与舜,享年一百一十八岁。舜名重华,出生翼州,家境寒微,虽有母、弟加害,仍秉持孝道,为人称颂;舜耕历山,历山之人皆让畔;渔雷泽,雷泽上人皆让居,终为帝尧所用;继位而立有虞国,以土承火,建都蒲阪;寿至百岁而崩。此五人,仁德尽泽于天下,信义遍施于人民,揖逊有礼,不行杀伐,乃得配称帝号。将军神武盖世,自以为能比得五帝否?”
项羽听了半天,暗道:“我以武力征伐天下,杀人无数,三皇五帝仁德浩大,怎比得了?”便道:“听先生这般说,项籍已自知愧不如五帝也。既尊不得帝号,尚有王号,不知是否配得?”
张良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五帝之后,夏禹﹑商汤﹑周文、周武应运而生,是谓三王。唐尧之时,有鲧治水,不成而殛之于羽山;鲧有子号文命,继其父业以疏导之法治水,获大功而封之于禹;乃受帝舜禅让,得以金承土,问鼎华夏,划定九州;享六十四岁,传十九王,历四百三十二年而终。及夏衰,商汤立;汤,子姓,名履,高九尺,有圣德,用伊尹为相,放夏桀南巢,以水承金,即天子之位而建商朝;以武立国,以宽治民,‘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十三年而崩,延三十一代,享国六百二十九年。其后纣王无道,丧德政,囚西伯羑里,失尽人心;西伯归岐,勤政事,重农商,礼贤下士,广罗人才,拜姜尚为师,使天下三分,二分归周;武王继位,观兵孟津,四年始伐纣而为天子,以木承水,确立周朝;于是分封诸侯,兼制天下,前后经八百六十六年,历三十六王而止。三王者,克勤克俭,敦仁尚义,厚德好生,不私己身,有治水之劳,有祷雨之勤,有谏纣致囚,皆盛德贤明之君。今将军有伐秦之功,除暴之实,当略胜于三王也。”
项羽笑道:“先生果然才学过人,把那帝王之事,竟说得这般明了。要如此说,这王号本帅似乎也可称得。不知王之下,还有甚么尊号,一发说来听听。”
张良道:“春秋之时,周室衰微,王权旁落,诸侯纷争,齐桓公、宋襄公、秦穆公、晋文公、楚庄公先后称霸。孟子曰:‘霸者,长也,言为诸侯之长。’五霸假仁尚义,以武威示天下,以去残暴为宗旨,将军有意称之乎?”
项羽略加思索,道:“王号宜于古而未合于今,霸业合于今而未显于古。若使古今兼合,岂不大妙!”
张良暗道:“入我套矣!索性引他往沟壑里走。”便道:“若使古今兼而有之,当尊做‘霸王’才妙。”
范增急忙站起身来,摆手道:“万万不可!那王号自然称得,这霸号怎能随便相称?人云:‘大霸不过五,小霸不过三’。将军切莫听张良之言,妄称霸王。”
项羽道:“三王享年最久,五霸所行盛极,皆遂我心意。子房先生只在这里分列了三等,说与我听,实未曾误我。亚父为何便错怪了他?”
范增一时答不上来,坐下只顾生闷气。
项羽道:“我生于楚,淮之北叫做西楚,我便以西楚为国号,称西楚霸王,如何?”
张良道:“能担此称号者,唯将军一人。”项羽大喜,当即厚赏了张良,并要他留在营中一齐操办立国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