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道:“关中左有崤函,右有陇蜀,沃野千里,乃为天府之国,帝王建都之地。项王舍而不居,却往都彭城,此已失天下之势也!汉王远迁汉中,貌似失望,实则有利,正可养精蓄锐。譬如虎豹盘踞山林,即便智者,亦无可图也。项王威摄天下,诸侯皆畏其强,不敢与敌。然背叛之心,藏于不测之中。其虽外表安宁,内尚存有隐患。反不如汉王,偏安一隅,却可借以收拾人心,蓄养势力,不受他国侵扰。项王性暴,自以为强盛,实难收天下人之心。不出数月,终将大乱。三秦之地,今都委之于章邯三人。关中父老,多怀切肤之痛,对此三人无不恨之入骨。私下里无一人不感念汉王恩德,皆愿推立秦王。故汉王一旦兴师,百姓自当为我而战,三秦传檄可定也。”
萧何道:“若以贤士所论,汉欲与楚一争天下,该不是妄言。”
韩信道:“汉王虽远迁于此,然雄心勃勃,断不肯老死汉中!”
萧何凑过脸来,低声问道:“栈道已被烧绝,如何行得军马?”
韩信笑道:“前时烧绝栈道,必是智者所为,以示汉王确无东向之心。去关中之路,绝非一条。此计只瞒得项王,岂能瞒得韩信?”
萧何听了,吃了一惊,暗道:“能将此事说破,非是一般人。”满面堆笑,离座拜道:“贤士所言,句句说到老夫心坎里。此处说话,稍有不便。请去鄙宅一坐,老夫待细细讨教。”叫来左右,备好马匹,同了韩信,一齐来到自家宅第。
厅堂之上,早已预备好酒席。萧何请韩信上席,分宾主坐了。
敬了三盏,萧何问道:“贤士既能窥破汉王心思,当知汉王正为何事所困?”
韩信道:“独缺一员大将。”
萧何道:“汉王营中,人才济济,曹参、樊哙、周勃、灌婴诸人,皆今世猛将。贤士为何却说,汉王独缺大将?”
韩信道:“观今下之将,或有勇而无谋,或有谋而无勇,有恃己之能而不能容众者,有外表温恭而内心傲慢者,有矜贵而恶卑者,有性情骄横而耻下问者,有扬己之长掩人之善者,有藏己之过彰人之非者;凡此种种弊端,必不善将兵。曹参之流,不具五才,难弃十过,故不足以为大将。”
萧何道:“贤士如为大将,有何不同?”
韩信道:“韩信所习,源出古兵法,常人难以辨识。当做到文武兼备,动静自然;师未出如山岳稳重,兵既发似江河奔腾;运筹如鬼神,变化如天地,号令如雷霆,赏罚如四时;亡而能存,死而能生,弱而能强,柔而能刚,危而能安,祸而能福,机变不测,决胜千里;自天之上,由地之下,无所不知;自内而外,由外而内,无所违惑;十营之鼓,百万之众,无有不辨;昼夜阴晴,风雷雨雪,无有不悉;怀藏不穷之智,手握决胜之权,奇正交错,阴阳始终;施之以仁,立之以信,激之以勇,灌之以忠;至此,成汤之伊尹,渭水之子牙,燕山之乐毅,已皆为我师矣。此我信奉之道,如能熟练运用,当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谋无不成,将无敌于天下矣。”
萧何听罢,惊得目瞪口呆,半晌缓过神来,寻思道:“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本领,真乃天下奇才。我如不极力去举荐,岂不是将造福的麒麟误同了寻常的鹰犬一般?前与张良别时,他曾说,有能人将来相助。面前这个人,分明就是!”打定主张,要到汉王那里去举荐。
萧何被韩信一番宏论,说得心悦诚服,恨不能早早荐给汉王,便道:“贤士适才之言论,果然非同一般,真乃大才也。待老夫去宫中,到汉王那里,极力举荐。”韩信起座,拱手称谢。
吃罢酒,萧何安排了人陪韩信说话,独自一个骑马赶赴王宫,来见汉王。汉王见萧何来得急促,估摸着必有甚么事,忙问道:“何事来得这般急?”
萧何道:“大王朝思暮想,欲早日还定三秦,只恨无人能挂帅带兵。臣今日正好觅得一能人,足可担当此任。故匆匆赶来,告与大王听。”
汉王喜道:“前几日夏侯婴就曾荐过一个,令寡人颇感失望。今丞相来,所荐之人,当合寡人心意。”
萧何道:“老夫所荐,并非他人,正是那个弃楚来投的韩信。此人确有经天纬地之才,大王缘何放着高人不用?”
汉王一听,收起笑容,道:“丞相做事,向来稳重。为何今日一反常态,急急跑来竟是为了替韩信说话?”
萧何道:“臣初会韩信,也不信他有甚么大才。攀谈过,方知此人高深莫测。遍观八方,所怀之学,无一人能及。各类兵书,了如指掌;天下局势,洞若观火。臣眼里素来不揉沙粒,能与不能,一目了然。大王如欲成就大业,当用韩信为帅。”
汉王摆手道:“三军统帅,若授于他,岂不是招天下人笑话?”
萧何谏道:“如欲与项王争夺天下,无韩信不可。”
汉王沉思片刻,道:“丞相如此抬举韩信,想必也有些个本领。且擢升为治粟都尉,看他能否胜任。”萧何见话已出,顶真不得,只好先拜辞回家。
回到宅中,与韩信见了,道:“老夫极力推荐,保举你做三军元戎。只是汉王尚不知贤士有多大才学,恐难担此重任,故另择官职,以试能耐。”
韩信心知肚明,却谢道:“汉王圣明。既有新官可做,韩信岂能不从。”告辞要回营待命。
萧何道:“闻薛欧营中,逃亡之人逾百,是否属实?”韩信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韩信官止连敖,岂可造言乱说?”
萧何笑道:“贤士不说也罢。今夜且暂住我宅中,待到明日,老夫同你一齐去西营,亲去查问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