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听了,颇觉意外,道:“确有几分才干。寡人择时再封他官职,你看如何?”
萧何道:“除非拜为大将,方可留得住他。”
汉王稍加思索,说道:“爵不可滥加,权不可轻与。韩信未立寸功,尚无威信。若骤然加封元戎,随来的那班弟兄,有几个肯服?到时必生怪怨,说我用人失察,赏罚欠当。”
萧何欲要争辩,汉王已从竹榻上站起,道:“子房别时所言的那个能人,必老成持重,断不会是个后生晚辈。军马前行,须先通道路。寡人且问你,韩信可曾说过,要从哪条路出去?”
萧何一时答不上来,道:“未曾明说。”
汉王笑道:“韩信独有一节之能,岂可统领三军?丞相受其所惑,却浑然不知。”一句话,说得萧何尴尬起来,再也坐不住,连忙托辞告退。
萧何又碰了一鼻子灰,回到家中,甚是郁闷。及喝了几盅茶,才将愁眉舒开。坐了一会,想起韩信来,肚内道:“这西仓离此不远,何不请他来,问个究竟?”叫过家臣萧三,赍了一封请书,到城西粮仓,去请韩信来宅中喝酒。萧三骑着马径到西仓,见了韩信,递上请书。韩信见萧丞相来请吃酒,满心欢喜,将诸事交代了,跟着萧三,快马赶去。萧何亲到院门外迎候,叙了礼,请入后堂,宅中已摆下酒席。当下分宾主落座,互敬了酒,叙起话来。
说到投机处,萧何随口问道:“贤士所怀才学,老夫已见识过,确是与众不同。若是明日汉王肯用你来统领三军,将从何道进入关中?这疑虑不解,老夫心中难以踏实。”
韩信听了这话,忙立起身来,道:“丞相此言,让人食之不安。我这里岂能再坐得?”便要离开。
萧何惊道:“老夫何处得罪了,却令贤士如此?”
韩信道:“在下视丞相如知己,以为诸事皆可倾谈。今日观来,丞相实未知兵法之妙,只怪韩信错认了。”
萧何道:“此话怎讲?”
韩信道:“兵家行事,怎可墨守规矩?自当相机而动,随时应变,不先传,无遥度,形同流水,因战取胜。有道是,鬼神不可测其行,父子不能晓其意,事到临头,方有妙算。丞相若能知这个道理,今何必来追问?”
就这几句话,却将萧丞相弄个大红脸,心里面却愈加敬重,一把拉住了,道:“老夫一时急昏了头,说了这愚笨的话。”连连陪不是,请韩信复坐。
韩信在心中赞道:“堂堂一国之相,竟有如此胸襟,实在难得。”口里道:“丞相坦荡,令人肃然。韩信此生得遇,心已满足。”喝到半醉方休。
韩信回到衙中,来了酒性,倒床上和衣睡了,底下人不敢惊动。到半夜里,一觉醒来,记起白天的事,思忖道:“丞相乃精细之人,却为何搬出这话来问?必是在汉王那里又碰了钉子!”想他贵为丞相,为了自己,却三番两次地去汉王那里举荐,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底下人见韩信已醒,便去弄了酒饭来。韩信胡乱吃罢,却睡不着,手提宝剑,迈步走到屋外。秋夜正爽,那月亮高高挂在空中,照得院子里如下过霜的一般。四处静悄悄地,白日里的鸣蝉早已息了声音,偶有飞虫在面前掠过。韩信抬头仰望,看这月色,光芒四射,分外明亮。回想自己,去投楚,只是执戟护军帐;来投汉,不过治粟看粮仓。正不知何时才能遂了心愿?胸中的愁烦顿时涌上心头,长叹道:“想我韩信,空怀一身绝学,枉有满腹才华,却总是四处碰壁,施展不得凌云壮志?老天!多少回的磨难难倒犹嫌不够,非要将我困杀在那阴冷的深渊里才肯罢休么?何日里才似这皓月当空,照得我面前明亮?”蓦地拔出剑来,霎那间,寒光四射,杀气冲天。
韩信看着那剑,口里道:“你号称元戎,要到哪一天才肯正名?”胸中的惆怅排遣不开,就月光底下,执定宝剑,舞动起来。
剑舞如月,光芒闪烁。舞到累时,才歇了手。便去石阶上坐下,擦了额上的汗水,从怀里掏出那封角书来,看了一看,又收了起来,眼望着明月发呆。直坐到雄鸡打鸣,天色微亮,方醒过神来,拖着身体,慢慢走回到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