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窦太后听说了这件事情,做母亲的最担心的就是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而郅都的谏言让儿子看到了老娘其实老婆重要。这让窦太后非常高兴,做了件平常不太做的事情,派人赏了郅都百金。刘启难得见老太太高兴一回,自然也很高兴,也赏了郅都一百金。
郅都不贪钱,金子在他眼里的并无多大作用,郅都的最大收获在于刘启看他的眼神变了,变得重视起来,而且有重用的意思。
刘启重点考察了郅都的为人行事,发现这位臣子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小小中郎将,就敢当面指责大臣,哪怕是皇亲贵胄,郅都也从来不给面子。
景帝前元四年,刘启的办公桌上飞来一道奏章。
济南太守发了奏折,禀报当地豪强大族姓家族称霸一方,在地方上为非作歹,济南太守无法治理,向朝廷求援。刘启看完奏章后的第一感觉,济南太守哪是来求援,而是在诉苦。刘启不禁大怒,地方官员连地头蛇都整治不了,反倒处处受人侮辱,可见,豪强们有多嚣张。刘启很清楚要对付民间的地头蛇,不找些狠一点的官吏整治整治,朝廷颜面将荡然无存。
他想起了郅都,这位老兄勇悍出名,让他去斗斗地头蛇如何?刘启来不及思虑,因为他早就想试试郅都的才干。刘启下了道旨意,中郎将郅都放外任为济南太守,即刻赴任。
郅老兄接到圣旨之时,有些兄弟就劝他最好别去济南,济南那地方豪强势大,鱼龙混杂,刁民难治,前几任太守个个被当地豪强弄得半死不活,老兄怕有去无回啊!
郅都笑着摇摇头。如果事情好办,皇上也不会找他郅都。如果他郅都都办不了这些刁民,天下就没有办得了的官员。郅都收拾细乱上路了,而济南的豪强们却还做着称王称霸的美梦。
郅都一行刚踏入济南地面,就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郅都分明看到,田里耕作的农夫个个愁眉不展,按道理讲,济南今年风调雨顺,应该是个丰收之年。是其他郡有这样好年景,农夫们连做梦都是笑着的,唯独这济南郡,着实有违常理。
虽然郅都初入济南,但对郡中情形早已听说一二,加之连日来道听途说,更是了解了不少,心里早有准备。不过,当他看到农夫们消极怠惰,仿佛极不情愿耕种,而且神情愁苦,郅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明明是好年景,却如何这般苦样子,真是怪了?带着心中的疑团,郅都找来一位老农夫问起了,“老乡啊,农活如你这般做,可要误了农时啊!”
“误了就误了,反正多收了也是别家的!”老农道,言语中夹杂着愤恨。
郅都听出了弦外之音,继续问道:“此话怎讲,官府加了摊派?”
老农上下打量了一下郅都,见郅都举止不凡,而且听口音是外乡人,也不顾忌,干脆走上阡陌,邀郅都在天边茅草搭的简易庐舍里入座。
“客来,无甚招待,这是山泉,甜得很,客请便!”老农从旁边一只缺角的木桶上舀了碗清水,礼貌地递给郅都。
郅都连声称谢,一路奔波,正当口干舌燥,所以一咕噜便见了底。
“果然清甜!”郅都夸赞道,不过他更想知道的是老农为何发愁,所以迫不及待的追问道:“老伯,可是有话要说?”
“老汉见你是个外乡人,才跟你多说几句,客来济南是长住还是短住?”
“长住!”
“咳,客还是早点离开济南,此地官府都受人欺!”
“此话怎讲?”
“客有所不知,济南郡这些年来出了不少豪强恶霸,专门欺压掠夺咱们穷弱百姓,和外乡人。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外乡人成了客死的冤魂哪!”
郅都脸色一变,骂道:“他们好大的胆子,难道官府不管吗?”
“管,拿什么管,他们人多势众,而且官府哪敢管哪,我们穷人命贱哪。”老农叹口气,顺手一指:“你看我这十亩田地,除了交田税,还得交佃租。”
“佃租,朝廷几时有这种税?老人家的地是租来的?”
“客有所不知,地是咱自家的,田税交给官府,佃租得交氏族领,不交的话就有得受了!”
“不交如何?”
“不交就别想种了,他们人多,派几个娃娃过来,就能把我这翻个底朝天!”
“如此嚣张,还有王法么?”郅都已经气得浑身发抖。
“王法,他们就是王法,济南几任太守都栽在他们的手里。你说他们是不是王法?”
郅都眉头紧皱,心想预计的情况要坏很多。
这时只听外面一声吆喝,老农起身向郅都说道:“老汉得下地干活了,客请好自为之!”
郅都向老农作揖,出了茅草庐舍向随从大声道:“快,上济南太守府!”
几人快马加鞭,赶在济南城门关前进了济南街市,前往济南太守府。郅都到来济南太守府,却发现太守府门前早已是人头攒动。郅都的车马一出现,就听得人群欢呼起来。
人群高呼“恭迎新任太守郅都”。
郅都见着人多,心中怏怏不快,此次赴任本意不想惊动地方,却不想自己的行踪早已为人尽知。如果是一般的百姓,哪有如此能耐?看来济南的地头蛇势力着实不小。车马到得府衙门前,郅都下了马车。
一名须发半白的老者上前作揖道:“太守大人,远来劳顿,老朽特备酒宴,为太守大人接风洗尘!”
“请问老人家是?”
“老朽氏族长,久仰太守威名!”老朽似笑非笑,故意把“威”字咬得很重。
“哦,”郅都顿时来了兴趣,重新打量了下眼前的这位自称氏族长的老人。看年纪,老人不过花甲之年,脸色红润,穿着上好的绸缎。
郅都见来者打扮奢华,不免心中厌恶,与自己的青衣官服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老族长,本官素来不喜热闹,再则人困马乏,酒宴还是免了吧!”
“既然大人不喜热闹,老朽在家中略备薄酒,家常小菜,吃吃不甚打紧,还望大人赏光,前几任太守可是最爱老朽家的米酒!”
郅都听着是话里有话,见他不依不挠,说道:“实不相瞒,本太守有皇命在身,不便赴宴,老族长海涵。”
郅都打定主意不赴宴。
氏族长见郅都不肯领情,但老到的他也不生气,仍然笑呵呵地说道:“那是,太守公务繁忙,既然今日不能赴宴,那就改天登门奉请。”
说完,他向身旁一位管家模样的人使了个眼色,管家随即向后摆了摆手,家丁们搬上一堆大大小小的箱子。
氏族长笑道:“大人,我氏三百户人家,久仰郅都大人大名,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望笑纳。”
郅都见这么多礼物,马上正色道:“老族长,本官向来不收百姓之礼,拿回去吧,素不奉陪!”
郅都衣袖一甩,径直入了太守府衙,留下迎接的一群人呆木鸡。
望着郅都的背影,氏族长脸色变得铁青,嘴里喃喃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他转身向人群一挥手,说了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