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拳落下,区綬心中却是猛地一跳。
“日散人赐予我的业火红莲呢?”
“怎么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甚至完全无法感应到它的气息!”
“他到底是……”
心中刹那间闪过不知多少念头,区綬已经来不及有其他任何反应。
他眼前猛地一黑。
所有一切都消失不见。
黑暗有如实质,就像是不带一丝杂色的黑色天鹅绒,光滑而又细腻。
最终形成一道庞大厚重的墙幕,将他牢牢笼罩包裹在了里面。
耳边忽然响起尖锐而又凄厉的声音,就像是生灵濒死前虚弱衰落的惨嚎,又像是生命刚刚出生时充满活力的哭叫。
区綬心神一片惊惧的空白。
他想要反抗,却根本找不到反抗的目标。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坠落,滑入充满绝望的死亡深渊。
噗通!
一具尸体跌进水中,很快不见踪影。
而除了区綬之外,其他青莲教徒早已尽数化作一堆血泥。
他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家无间交融,做成了一个人。
任何两个人单拎出来,都是绝对相互深入交流的负距离。
而且不只是一个点的负距离,算是全身上下所有点的负距离。
卫韬此时已经回到楼船舱房之中。
状态栏内,金币数量变成了二十二。
那朵仿佛火焰燃烧的红莲,同样给他提供了十二枚金币的金帐,和邢妱所送的青甲项链恰好相当。
但是,卫韬却是眉头紧锁,面色沉凝,不见了之前的喜悦笑容。
在接触到那朵火焰红莲之时,他的精神便受到了莫名的干扰,一直都不能摆脱影响。
给他的感觉就像是苏苘施展的青莲秘法,却又比这位候补圣女的手段厉害了不知多少,就连玄武密教双重天人交感都没能挡住。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天色渐渐变暗,时间来到黄昏。
他一直没有出去,就在舱房内端坐椅上,除了眼睛里不时闪过道道光芒,整整一个下午时间都没有动上一动。
邢妱精心准备了一桌席面,见此情况也不敢进来打扰,只能是让楼船放慢速度,尽量减少颠簸,以免搅扰到了卫韬的静修。
他对此毫无所觉。
甚至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眼前所见的,也不是舱内各种器具摆设,而是回到了那片山间花海。
白衣白裙的少女渐渐显现,缓缓朝着白骨祭坛行去。
和之前比起来,原本在她周身环绕的七彩丝线,以及不停吟唱的诸般梵音,都已经消失不见,了无踪迹。
还有姹紫嫣红的鲜花,也已经败谢凋零大半,剩下的也枯萎衰败,充满了生机断绝的死寂感觉。
更让卫韬在意的是,白衣白裙的少女虚幻无比,几近透明,已然到了溃散的边缘。
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白骨祭坛的变化。
蛛网状的裂纹密密麻麻,遍及祭坛全身,仿佛一阵风吹过就会倾倒崩塌。
“又生出了新的变化。”
“宫苑曾经说过,这并不是白骨祭坛,而是一座封镇的牢笼。”
“那么,这里面到底封镇着什么东西,或许马上就能够拨云见日,显露端倪。”
他心念转动,一声幽幽叹息。
仿佛真的有一阵寒风拂过,剩余的花瓣尽数随之坠落地面,然后化作飞灰散去。
与此同时,端坐于白骨祭坛之上的少女一点点起身,朝着他走了过来。
而随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她的身体也越发虚幻变淡,待到停下脚步时,就只剩下了几不可见的空壳而已。
“罗乞察娑、阿落刹娑……”
她缓缓开口,声音灵动飘渺,仿若来自九天之外。
卫韬微微皱眉,仔细倾听,却根本听不懂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咔嚓!
咔嚓咔嚓!
稍远一些地方,白骨祭坛终于开始了最后的倾塌。
啪的一声轻响。
就像是被阳光暴晒的肥皂泡,白裙少女的虚幻身影便在此时崩解,化作无数白色光点,凌空组成一张虚幻的大网,就要向不断碎裂的白骨祭坛笼罩过去。
“这种感觉,竟然和第二幅洗月图录禁锢束缚的灵意相同。”
卫韬心中倏然一动,随即伸手没入白色光点之中。
然后猛地朝着自己一拉。
唰!
所有光点全部他吞噬吸收,没有一丝一毫的遗漏。
就在此时,轰的一声巨响。
白骨祭坛完全崩坏,再也不见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卫韬微微眯起眼睛,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神色。
宫苑口中所说的牢笼,里面封镇的竟然是一个人?
和他曾经所设想过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落差实在太大,一时间甚至让人有些接受不能。
“我的乖徒儿,以为用萝茶灵意就能将我永远封镇禁锢,最终却只能以失败而告终,老夫一朝脱困之时,便是你的真正死期!”
“恩!?”
祭坛破碎之后,一个看上去有些虚幻的老者直起身体,抬头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目光所及之处,他同样为之一愣,似乎有些接受不能。
“你是谁?”
老者并未开口说话,声音却在卫韬耳畔直接响起。
“这个问题,应该是我来问你才对。”
卫韬面无表情,缓缓说道,“不告而取是为贼,不请自来是恶客,自从苍莽山脉那个深秋雨夜之后,你便一直让我备受妄念侵袭折磨,一笔笔账我都在本子上记着写着,如今正好和你算个清楚分明。”
老者没有回应,身形不断扭曲,明灭不定。
片刻后,他忽然一声叹息,“脱困之后,老夫竟然感知不到肉身的存在,看来玄武反饲肉身的道路已然断绝。
时至如今,也只剩下了诡丝寄托真灵一条道路可走。”
“玄武反饲肉身,诡丝寄托真灵?”
卫韬若有所思,“我大概知道了你的身份,也想明白了孙洗月不见不闻、不触不临的真正原因。
不过让我感到好奇的是,风洳长老从死后到现在,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形式,幽玄诡丝所寄托的真灵,又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东西。”
“我就是玄武风洳,你又是她的什么人?”
老者慢慢说道,“至于诡丝寄托真灵,你可以将老夫看成是和梵天灵意近似的情况,不过却比它要弱小很多,也无法脱离人之肉身而单独存在。”
“我是孙洗月所选中的人。”
卫韬思索所听到的内容,一边随口说着,“这么形容好像也不太合适,毕竟在那个淫雨霏霏的夜晚,她身边也就只剩下了我一个活人,根本没有挑挑拣拣的余地。
也唯有蒙头闭眼,一床锦被盖了,就算是所选的对象有问题,那也只能当成没有问题。”
说到此处,他忽然露出莫名笑容,“风洳太上选择了她,她又选择了我,可谓是因果相连,交织缠绕,一饮一啄,由彼及己。
如此折腾来折腾去,倒是让我们两个凑成一对,合盖了一床锦被。”
老者回以一个温和笑容,“没有关系,以后这床锦被下面,就会只剩下我一个人。”
卫韬并不生气,语气依旧平和,“风洳太上生前一定充满了绝望,却又拼尽全力为自己在绝望中留存了一点希望。
试图以此打破生死之间大恐怖的界限,求得常存于世的自在安宁。
不过在晚辈看来,你白活了一把年纪,心智却依然无比幼稚,未免将事情想象得太过美好。
所谓天意如刀、莫测难循,当你自以为抓住了一线希望时,其实不过是更大绝望的开启。”
“小朋友倒是牙尖嘴利,想要以此乱了老夫的清明,根本就是在痴心妄想。”
风洳丝毫不为所动,“既然你是她所选的人,一定有着诡丝或是血网在身,老夫此时就要让你看一看,到底什么才是玄武真意,怎样才叫做一点真灵长存不朽!”
轰!
卫韬眼前陡然一黑,感觉自己正在向黑暗深渊滑落。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抵达终点,更不知道在终点会有什么。
只有不断的被黑暗侵蚀包裹,不停地向下坠落,无休无止,没有尽头。
这种感觉很奇妙。
毕竟他本就在妄念之中,竟然又遭受了更加恐怖的妄念侵蚀,本身就是一件极其罕见的情况。
随着时间的流逝,卫韬甚至渐渐失去了对自我的感知。
似乎要将他的全部意识都封入黑暗深渊,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此时此刻,卫韬算是切身体会到了这句话的部分含义。
但是,对他来说,虽然可以从中体悟感知到很多内容,但总体来说,这种程度的压迫还不太够。
而且是远远不够。
如果这就是风洳所说的玄武真意,真灵不朽,那么不免会让他感到失望。
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
或许在现实中只是短短的一瞬。
他心念微动,眼前忽然恢复了光明。
所有黑暗尽皆退去,山间花海消失无踪。
就只剩下了一道虚幻到不像样子的苍老身影,站在不远处的前方。
“你,你的血网,为何会如此恐怖复杂?”
风洳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难以掩饰的虚弱死气,“我的一点真灵,竟然无法将其完全纳入掌控。”
“说出来你可能会不太理解。”
卫韬想了一下,“一百分的卷子,我做出来了八百多分,就是这样一个结果。”
沉默一下,他一声低沉叹息,“如果老先生不是只剩下了一点真灵,而是处于生机最盛的巅峰状态,就凭你刚才展示出来的真灵意境,我或许还不是你的对手。
但是很可惜,时来天地皆同力,远去英雄不自由,你当初似乎选择错了道路,那就只能将自己送上绝路。”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感悟了前辈所展示的意境,那晚辈也不好藏私,只有献丑让前辈点评一下,我对于龟蛇意境的理解又有几分谬误之处。”
轰!
随着卫韬声音落下。
如漆如墨的黑暗再度降临。
带着冰冷空寂的死意,以及吞噬一切生机的恐怖,将那道虚幻身影猛然笼罩在内。
“你……”
“我竟然看到了玄龟修蛇交盘,悬浮黑暗虚空。”
“它竟然是一具腐烂破败的尸体。”
“不,不对,它还在吞噬我的生机!”
“竟然连一点真灵都无法逃过!”
轰!
!
黑暗如潮涌动,湮灭吞噬一切。
风洳的声音恐惧急促,越来越小,直至戛然而止。
悄无声息间,黑暗倏然散去。
“人力有穷,天地无穷,吾想要以一己之力逆转生死,终究只是一厢情愿,一场空而已。”
“你的天赋资质,为我生平仅见,就算是我的关门弟子洗月道子,也是远远不如。”
风洳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了之前的阴森冰冷,听上去反而给人一种慈祥温和的感觉。
卫韬目光宁静平和,看向面前那道仅剩一丝空壳的虚幻身影。
他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前辈谬赞了,我对自己的定位一直都非常清晰,根本和天才这两个字搭不上边,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庸才而已。”
“你若是庸才,那整个世间就再无天才可言。
不论其他,只看你能将交盘血网修行到如此高度层次,便可以称得上是玄武第一门徒。”
风洳慨然长叹,身影飘摇,明灭不定。
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消散。
毫无征兆的,他的整个身体烟花一般炸开,化作悬浮虚空的点点碎屑,又随即消失无踪。
就在此时,卫韬忽然又听到了风洳的低沉叹息,似乎就在他的耳旁幽幽响起。
“老夫自作自受,求仁得仁,只是对不住曾经的弟子同门。
还有,你一定要告诉他们,要小心幽玄诡丝,它承载玄念,寄托真灵不假,却有着极大的祸患隐藏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