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雪了。”
“北荒的这个冬天,比以往似乎更加不同一些。”
桂书仿抬头仰望天空,雪花混合着冰屑纷纷落下,很快把地面再次覆盖成洁白颜色。
将各种残缺不全的尸体无声掩埋,一切污秽都消失不见。
“现在已经是春天了。”
齐太全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一起抬头注视晦暗低沉的云层。
“已经春天了吗?”
桂书仿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也是啊,前段时间我沉睡得太久,对于时光的流逝已经没有了清晰的记忆,甚至忘记已经过了年节,开始了新的四季轮回。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已经入春,但却依然寒风呼啸、大雪纷飞,比往年的严冬还要更加酷寒难熬。
也不知道接连不断的白灾过后,雪原诸部甚至是大周北地,又会有多少生灵就此失去性命。”
“众生皆苦、唯有自渡,天意无常、顺其自然。”
齐太全收回目光,任由冰雪落在身上,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以前还算是年轻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也是按照这种想法做的。
但后来风师兄对我说,最后一句话是错的,如果事事都要顺应自然,那我们苦修武道,追寻超脱又是为了什么,挣扎拼搏半生,岂不是都成了一个笑话。”
桂书仿低低叹道,“生老病死、成住坏空,这就是天意,很难以吾等渺小生灵的意志而转移。
但是我也好,风洳也罢,既然不愿顺应这个天意,那就只能付出更多的辛苦,忍受更大的痛苦,最终还不知道是怎样一个结局。”
“风师兄的结局已定,桂中丞还有着一线可以争取的生机。”
齐太全说到此处,微微皱起眉头,转身朝着桂书仿侧后方向看去。
阴暗天空之下,茫茫风雪深处,一道身影忽隐忽现,动作显得有些僵硬扭曲。
桂书仿就在此时眨眨眼睛,眸子里闪过一道莫名波光。
齐太全将视线凝聚在那道若即若离的身影上面,面上闪过些许恍然表情。
“倒是有些意思。”
他轻轻呼出一口白雾,“这个人,似乎和桂中丞刚刚提到的狸类有些关系,而且老夫竟然看不出来他的实力层次,就像是修行了和我们截然不同的武道体系。”
说到此处,齐太全收回目光,看向桂书仿,“这么说,桂中丞和他是一路的了?”
“我和他并非一路,只是暂时走到了一起。”
桂书仿语气平淡说道,“这么远的距离,齐道主还能一眼看出来他的不同,倒是有些出乎了我的预料。”
齐太全摇了摇头,“并非是我的发现,而是在此人出现后,玄武生出了少许的意动而已。”
“玄武真意的异动,怪不得武帝曾经说过,教门非善类,都是可怜人。”
桂书仿缓缓吁出口气,“道主将玄武真解修行到法境的高度层次,又将龟蛇碎片置于体内,难道就没有想过,若是未来事有不谐,怕是连后悔的机会都不会有?”
齐太全闻言只是平淡笑道,“和桂中丞重现幽玄诡丝比起来,我所做的这点事情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桂书仿沉默片刻,忽然问了一句,“除了承载玄念,寄托真灵外,道主可知诡丝的第三个用途?”
“除此之外,道主又知不知道,为何这种可以助益武道修行的东西,在古时会被封禁,直至三十年前才让我偶然发现,让其重现世间?”
他看一眼陷入思索的玄武道主,等待数个呼吸后便接着说了下去,“我以前也不知道,直至此次深入北荒后又有发现,才在不经意间知晓了诡丝的第三种用途。
那便是作为一种标记,亦可以称之为道标,可以传出和接受信息,若是有哪个武者比较契合,甚至可以达到干扰真灵,影响精神的程度。”
齐太全微微皱眉,“据说定玄宫掌门修同心结,天人交感成就宗师后妄念幻象丛生,带动起修为境界一日一变,莫非就是和这个原因有关?”
“道主又是如何知道,宫掌门所经历的便是幻象妄念,而不是真实非虚的东西?
如果她能够熬过去,没有被影响到精神溃散、真灵崩解,或许就有可能阴极阳生,再破真灵法三境,臻至玄之又玄的玄境。”
桂书仿垂下眼睛,声音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幽沉。
“可惜宫掌门鸿飞杳渺,至今不知所踪,不然倒是可以问一问她,那些幻象妄念到底是什么内容,如此也能让我新认识的朋友仔细分析辨别一下,到底是真是假,是虚是实。”
“阳极四境,真灵法玄。”
玄武道主若有所思,“老夫知道两百年前的玄武国师,最巅峰时便有可能破法入玄,力压一众大宗师,助大周太祖镇压邪佞、武定天下,被称之为存世天人。
还有身在北荒的武帝,可以确定在平定南疆、踏平金帐前,已经站到了法境之上的层次,被各门各派、所有宗师尊称人皇。
但他到底是桂中丞口中的破法入玄,还是另有机杼,如今也已经不可考证,湮没在了时光长河之中。”
想到此处,他忽然生出一丝疑惑,“刚刚你提到新认识的朋友,竟然能辨别宫师妹天人交感后,所生幻象妄念的真假虚实?”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但至少比我们要能。”
桂书仿回头看了一眼,“毕竟和我们比起来,他们的感知能力似乎还要更加敏锐一些……”
他陡然愣住,便在此时闭口不语。
眼看着远处那道身影忽然僵住不动,然后噗通一声倒在地上,不知道究竟是死了,还是觉得雪地很好,就要在这里躺平休息。
齐太全一挑眉毛,“桂中丞带来这个人,当真是让老夫有些理解不能,刚刚还给我带来一丝危险的气息,结果只是片刻时间过去,竟然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桂书仿垂下眼睛,面色在这一刻变得疑惑,甚至还有些说不出的迷茫。
他下意识转身,远远眺望阴云密布,大雪飘飞的天空。
仿佛不可置信般自言自语道,“狸类的气息消失了,它竟然死了,怎么可能会死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齐太全同样露出抑制不住的惊讶表情。
就连目光投注的方向,都和桂书仿汇于一处。
“这种感觉,竟然是玄武渐生、龟蛇重明。”
“难以想象,世间还有谁能将玄武真意体悟感知到这种高度层次。”
…………
……………………
一缕黑色乱发从口中钻出。
又很快被吃面条般吸了进去。
卫韬一点点舒展活动着身体,有种想打嗝,却被硬生生堵住的憋闷感觉。
他现在很难受。
不是一般的难过。
如果非要形容这种感觉。
就像是在马上就要饥渴而死的时候,本应该先补充些温水,再稍稍来一点清粥。
但放到他这里,却狼吞虎咽吃掉了满满一大锅红油大料爆炒钢丝球。
就连油汤都喝了个干干净净。
这顿饭味道确实很好,甚至能让虚空玄武为之欢呼雀跃,鬼车螣蛇也兴奋至极。
除此之外,神意灵意也得到了充盈补益。
然而唯一受到负面影响的,也只有他这个人而已。
那个黑发绕体、形如猫狸的扭曲怪物,虽然被真意灵意神意围殴致死,再被血网窍穴切割分解,最后吞而食之,但后续的消化吸收,却似乎有些超出了他现阶段的能力。
卫韬的生命气息不断向上攀升。
却有些过犹不及的感觉。
当达到某个界限后,似乎已经来到了失控的边缘。
可以正面硬刚阳极大宗师的肉身,随着时间的推移甚至开始有些变形。
就像是置于炽热环境中的蜡烛,渐渐变软融化,还有点点滴滴的蜡油淌出。
身体内部,血网窍穴还在不断转化吸收。
但它给的实在太多了。
哪怕是已经死掉,只剩下一具被切割解离的尸体,但其中蕴含的本源力量自发释放出来,也已经让卫韬不堪负重,痛苦不已。
甚至连自身都在被渐渐同化侵蚀。
丝丝缕缕黑色长发不受控制地从七窍内涌出,然后再被生拉硬拽进去。
如此景象周而复始,仿佛永无休止。
忽然,卫韬眼前陡然一花。
黑暗无声无息降临,取代了漫天飞舞的风雪,将所有一切尽数笼盖掩埋。
他一个人在黑暗中孤独前行。
没有目标,没有方向,甚至就连自己到底是谁,都在此时变得难以分清。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卫韬莫名有些怔怔的出神。
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一只灵窍的狸猫,长着可以侵蚀精神,令人疯狂的复眼和长发,最喜欢行走在黑暗之中,接受着一群奇怪家伙的供奉,同时也遵循着某种神秘的原则,必须要回应对方的索取。
但是,他又认为这些都是假的。
从头到脚,由内而外,不管长成什么模样,他就是个纯粹的人,怎么能和猫狸这种稀奇古怪的动物画上等号。
不过,眼前的黑暗如水流淌,却让卫韬陷入到更深层次的回忆。
这种感觉有些奇怪,但更多的却是品味与珍惜。
那还是早已久远到模糊的幼年时期,当他一个人在家,或者是穿过小巷走夜路时,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跟着自己,不声不响又寸步不离。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黑暗中猛然冲出,将他扑倒在地撕咬分食。
呃!
卫韬猛地卡住自己的喉咙,将第二个憋了许久的饱嗝终于打了出来。
顺带还喷出了一道血箭,挟裹着无坚不摧的气势,将冷硬的地面生生撕裂打穿,留下一条漆黑幽深的罅隙。
就在此时此刻,他忽然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真是比牛皮糖还要难缠。”
“就算是死了,也不能老老实实被我吸收转化,非要折腾得人不得安宁。”
“是不是觉得吃不下你,便想着反过来侵蚀我的精神,将我从内向外直接撑爆?”
“还有体内的诡丝,似乎也在这东西的影响下变得有些奇怪,莫名其妙活跃了很多。”
“那就只能让我们一起来感受,下一阶段的龟蛇交盘,又将会给人带来怎样的美妙体验。”
卫韬呼出一口满含血腥味道的浊气,伸手按住了多出两道裂纹的梵天金鉴。
悄无声息间,状态栏浮现眼前。
“发现梵天金鉴,是否对其进行修复补全。”
他看着破损两个字,想起之前的轻损的描述,不由得一声暗暗叹息。
“发现梵天金鉴,是否对其进行吸收转化。”
“是。”
手上毫无征兆一轻。
状态栏陡然变得模糊。
紧接着叮咚轻鸣映入心中。
比世间其他任何声音都悦耳动听。
状态栏上角,金币数量快速跳跃增加。
很快从三枚变成十三枚,最终停留在十八枚的总量。
“接引聚集了两次梵天灵意,就至少吞掉了我十枚以上的金币。”
“这简直不是令人心痛,而是令人非常心痛。”
卫韬迅速调动状态栏界面,目光落在龟蛇交盘之上。
名称:龟蛇交盘。
进度:一千四百九十。
状态:破限一百三十九段。
描述:玄武渐生,龟蛇重明。
“是否消耗状态栏金币,提升龟蛇交盘修行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