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午夜,一队兵士手提火把巡逻走过之后,里坊之间的道路复归空荡,偶尔有几声狗吠自远处传来。
程三五背靠墙角,往外探头扫视一眼,确认附近并无他人,然后箭步冲过长街,纵身腾跃,轻而易举跳过坊墙,来到拜火祠后院之外。
坐在阴影处的苏望廷扭过头来,抬手示意噤声。
“落地动静这么大,你这轻功不行啊。”苏望廷低声埋怨。
“我又不是上房揭瓦的飞贼,能跳高蹦远就行了。”程三五盯着不远处的穆悉德小屋,同样压低声音问道:“你还不打算进去吗?”
苏望廷摇摇头:“我把星髓交给穆悉德,本意就是相信他。要是匆忙讨回,反而横生枝节。如果没有人来盗取,我们也用不着多管……阿芙姑娘呢?”
“她说呆在拜火祠附近不自在,就替我们在外面守着,如果有人出逃才动手拦阻。”程三五说。
苏望廷言道:“夜叉畏光惧火,世上各家教门也不乏克制妖魔的手段,她不进来也算寻常。话说,你好像对这位阿芙姑娘有所改观?”
“再怎么说,她起码出手救过我。”程三五干脆直接:“千言万语都比不过性命之交,哪怕她是妖魔。”
苏望廷淡淡一笑,程三五的性情说得好听叫“任侠重诺”,说得难听便是“粗率无智”。他做事冲动,任性而为,一旦认定要做之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这样的性情太容易受人利用,苏望廷面上虽然对阿芙表示信任,实则一直暗中防备这名女子,几次试探她来历与用意。
可程三五不同,只要是合他性情、相处得来,其余琐碎便能抛诸脑后。
苏望廷猜测,阿芙应该也是奉朝中贵人之命前来西域查探,至于她背后究竟是何人,苏望廷此刻也不敢妄下结论。
两人在拜火祠旁又等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已到四更初,正是天色最为黑暗、普通人熟睡最深之时。
当两人心生退意,程三五眉头一动,似有察觉,默不作声,抬手给苏望廷指示方向。
由于祆坊之中几乎家家供火,夜晚相较屈支城其他地方更多光亮,因此能够凭肉眼看见一道模糊身影,悄无声息从天而降,落到穆悉德小屋门前。
不是轻功高手的纵跃腾挪,而是活生生从天而降。那道模糊身影没有发出半点声响,连衣袂摆动的动静也无。
程三五运足目力注视,发现那道身影就像笼罩在薄雾之中,无论如何没法看透。
但还是能隐约看见那道身影似乎手持长杖,朝着小屋轻轻一点,门扇自开,随即进入内中。
程三五看向苏望廷,对方点头示意,他当即朝着小屋冲去,同时拔刀而出。
进屋瞬间,程三五刚好看到那道模糊身影拿走穆悉德手中黑玉匣,他毫不犹豫,上前便是挥刀猛劈。
程三五攻势迅猛,可那道身影似乎早有预料,飘然闪避。横刀收势不及,直接将穆悉德那低垂头颅轻松砍下。
即便是久历厮杀的程三五,此时也是心头大惊,他看着穆悉德脑袋在羊毛毡毯上滚动,头颈切口处却没有鲜血喷出,只见棉絮状的发黄腐肉,仿佛穆悉德早已是一具尸体。
此时苏望廷也冲入屋中,同样看见穆悉德身首异处,大惊失色。
“呵呵呵,这可不是我干的。”模糊身影发出幸灾乐祸般的笑声。
“中计!”苏望廷顿生悔恨之意,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在对方预料之中。
可程三五才不管这些,他提刀进步,直击模糊身影,只闻铿然脆响,被那长杖所阻。
程三五运劲一抖,荡开长杖,横刀转劈为刺,直接击中模糊身影,却像刺中坚硬铁石,刀锋无法扎入身体。
“只有这点本事?”模糊身影冷笑一声,长杖顶端一团火光涌现,直袭而出。
程三五偏头闪避,那火光不似凡火,而是笔直如线,直接在地上毡毯烧出一道焦痕。
苏望廷见状,不再迟疑,铁掌怒推,内劲鼓催,小屋之中恶风骤起,悍然压向未明之敌。
这一招果真见效,那模糊身形微微一顿,笼罩在身的迷离薄雾稍见散乱,显露出一名白衣白冠的长须老人。
程三五把握瞬间机会,横刀乱舞,刀锋如潮,斩向长须老人暴露各处。
可对方除了身形微微摇摆,仍然不见伤损。而且跟对上吴茂才不同,横刀砍中时没有那种劲力消融的落空感,而是结结实实砍中了,但就是砍不动,仿佛那长须老人穿了一身坚不可摧的无形铠甲。
“妈的,这家伙套了个乌龟壳!”程三五后撤数步,与苏望廷并肩而立。
“怎么?不继续进攻?”这长须老人一摆手,遮掩身形的朦胧薄雾消散不见,显露出挺拔身姿。
苏望廷留心观察,发现这长须老人的白冠白袍,与祆教祭司一致,只是袖口衣摆处织绣金丝火纹,华丽贵气,而且衣袍材质应是上等绸缎,光是这一身便要价不菲。
除此以外,老人腰间蹀躞带镶嵌了红白蓝黄四色宝石,晶莹剔透、光辉隐现。而他手中拿着将近一人高的黄铜长杖,顶端鹰翅装饰,托举一个小盆,形制与祆教供奉圣火的火盆颇为相似。
“你是祆教之人?”苏望廷戒备之余发问道。
“算是吧。”长须老人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这个回答让苏望廷内心疑窦更甚,但他不忘与程三五保持默契,二人缓步来到长须老人两侧,成包夹之势。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来的废话?”程三五仔细寻找着老人身上破绽。
“你就是程三五?”长须老人转头直视过来,目光锐利:“好一身强悍筋骨,可你的武学功夫却不大能与之相提并论,当真稀奇。”
“老子天生神力,你管得着么?”程三五内心罕见地生出紧张不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