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脸上肌肉抽搐,仿佛见了鬼一样。他快速打了个手势,身后所有黑衣人看到号令,忽然扔下少主,齐齐奔过来,搏命的杀向阿乌。一时间主客易位,少主被弃置一旁无人再理,赶来帮忙的阿乌反成了他们首要杀掉的人。
五六名黑衣人脸色凝重,身形一变,竟然摆出一个阵势。这几人手中的长剑力道大增,围向阿乌。这个阵势有些邪门。
阿乌身边局势骤然紧张,五六把长剑划出幻影,道道同时奔向阿乌。
阿乌一阵焦躁,不待大脑弄明白怎么回事,身子早已经欺进阵势,劈手夺下一把长剑,不耐烦的在身前一个闪电回环,叮叮当当声密集爆响,每一声响过,就有一把长剑落地,爆响爆毕,阿乌堪堪的只是将长剑从右手交到左手。
“破剑式!”那群黑衣人发出惊呼,一齐像见了鬼似的瞪着阿乌。
阿乌停住手,不知道他们喊的到底是什么,他也不想知道,他只想从他们嘴里,得知自己是谁。
领头的黑衣人瞪着阿乌:“你,你,你不是——你是——”
老子到底是什么?不是什么?阿乌焦急的望着因极度紧张而口吃的黑衣人。
忽然身后风雷声大作,仿佛千军万马涌了过来,一阵密集的黑色箭雨,从洁白雪花中射来,气势之惊天,压过了漫天的大雪,黑云般覆盖了湖边帐篷群。
一支黑箭正中黑衣人喉咙,他正说的话戛然而止,只一双牛眼兀自大睁着。
阿乌大惊,就地翻倒,他躲避着飕飕激射的箭雨,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领头的黑衣人。箭雨之下,黑衣人纷纷倒地,阿乌抽个空子,就滚过去,抱住领头的黑衣人,向莫达藏身之处奔去。
务必要救活他!务必救活他!此一刻,什么少主,什么小德,什么黑衣人,什么箭雨,阿乌通通不管了。
到得温泉边,阿乌心一沉,才发现为时已晚。怀里黑衣人固然气息全无,已经上岸的老莫达也已经胸口中了一箭,正唇角翕动,做最后的挣扎。
阿乌丢下黑衣人,赶紧扶住莫达。莫达急切的盯着阿乌,艰难的说:“白驼城,十六寺,我孙子,叫达达……”剩下的,阿乌就已经听不见了,只看见老莫达的眼睛里留下千言万语。
阿乌有片刻的失神,他觉得自己不会太悲伤,他可能是个冷酷的谍子,他与莫达也不熟,可是他的心里仍然一下空荡荡的,喉咙几乎被哽住。莫达是他睁开眼后看见的第一个人,他喝的第一口汤,是莫达喂的,他身上歪歪扭扭的伤口针脚,是莫达缝的,他的命,是莫达救的,他的白骆驼坎肩,是莫达送的。而他,还什么都没给莫达,甚至没来得及和他多聊聊他痴迷的医学,他牵挂的孙子。当老莫达对他说“你整天想着怎样几句话博取人喜欢,累不累”时,他就放掉了自己的伪装,不再“宁可胡说不可不说”了,变回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现在有什么想对老莫达说了,可他听不到了。
忍住刹那间突如其来的悲伤,阿乌的身体自动奔向拼斗现场,可是,他只看见了正熊熊燃烧的帐篷群,满地的箭矢,以及数具黑衣人和少主奴隶们的尸体,其他的,再无一个活物。
阿乌马上循着场间杂乱的脚印追了出去。起初印迹非常多,有人脚印,也有马蹄印。可是追出山坳,却迷失了一切踪迹。漫天大雪还在疯了似的下,狂风卷着地上的积雪打旋儿,大地白茫茫一片,什么痕迹也没有了。
阿乌几乎要怀疑这是不是一场幻觉,可是老莫达的身体还在湖边,凌乱的火场和多具黑衣人尸体还横陈在那里,提醒着他此间刚刚的血腥。
阿乌又走回温泉湖,埋葬了老莫达,把他的酒囊和马头琴拿到手里,仅剩的一点酒被阿乌一饮而尽,然后仰面躺在雪地上,任凭大雪掩埋住自己。
一场大雪,世界被掩盖的严严实实,什么都不见了。自己的脑海里,也是突如其来一场大雪,掩住了自己的一切。每当自己竭力去回想时,总是在那些模糊的片段中,觉察出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也许,自己内心就是受不了那种痛苦的压迫,才选择性失忆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
许久许久,阿乌忽然觉得有什么热乎乎、湿漉漉的东西在舔自己脸,睁开眼,剥掉脸上厚厚的积雪,他一下子看见那匹黄的掉毛的老骆驼,正在用大舌头舔自己的脸,阿乌心头一热,缓缓坐了起来。
……
一路打过无数架的汉子们由他亲手埋葬,不大的矮丘上,摆上了几根野烟草。这一行中,除了少主、小德和那不知名婢女,他们都在这里了。和他们在一起的十多天,竟是他在这个世上所有的记忆了。没有什么意义,但竟然是全部。
那些死去的黑衣人也被全部搜了一遍,可是一无所获,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辨别的标记。
附近的山林,阿乌也已经仔细搜出过,大雪过后,没有发现什么可用的线索,倒是发现了不少可用的药物。
阿乌泡在温泉胡里,温暖的湖水暂时抚慰了他的头痛,他一遍遍回想那个黑衣人说的半句话:“你,你是,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