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宁侯府。
大半个时辰后,正当张鹤龄在厅中和夫人用着午膳,享着温情之时,家丁匆匆来报,府里来人了,还是宫中的内侍,已由管家领着向正堂而来。
这让他顿时一阵皱眉,这会儿来人,看来不是好事啊。但人来了,没辙,他只能相见。
既是宫中内侍,他的夫人亦不用刻意回避,正当他要带着王绾去堂前迎接时,来人已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
是皇帝身边的内侍,乾清宫的一位太监,他有印象,应该是叫陈准。陈准显然是跑的挺急,快十月天,脑门上却是有丝丝汗渍,显得油光发亮。
卢管家50岁的人了,压根跟不上来人的脚步,来人进来了,他才到门前,只能苦笑着看向自家侯爷。
“齐叔忙你的去吧,对了,把本侯带回来的田契理一理。”
张鹤龄微微颔首,示意让管家自去,这才抱拳迎了上去:“陈公公,你这是?本侯正要出门迎接呢!”
陈准摆摆手,喘着粗气道:“侯爷,哪有这许多礼节啊。皇爷吩咐,以最快速度,咱家又怎敢耽搁!”
“嗨!瞧我!”
陈准一拍脑袋,随后给王绾规矩行了一礼:“奴婢给县主问安!”
王绾淡淡笑了笑,道:“陈公公,妾身可不是甚的县主,妾身是寿宁侯夫人!”
“县主终归是皇家血脉,奴婢可是认得的!”
张鹤龄笑了笑,和陛下见的其实不多,即便见,也大多是坤宁宫,陈准也进不得坤宁宫。因此,陈准这个乾清宫掌事,他自然接触不多。没想到,这个陈准还挺有意思。
人都是就高不就低,喊人官职身份时,也是只以高的喊,而陈准偏就喊了低的,甚至还是以皇家一般惯例来喊。
要知道,侯爵是超品,即便是按明律品级论,那也是一品,因而给他挂的虚衔也是都督同知从一品。而他的夫人,自然是侯夫人,是有朝廷正式诰命的。
县主呢,也是超爵,但算起来按品级论,只是正二品。若是早几朝,一个县主的身份品级虽低些,但地位是高于一般一品夫人的,和他家的侯夫人比,不好说。但现如今,县主、县君实在太多了,因而,那可就不是了。何况,他家夫人,还没有县主的身份呢。
皇帝的女儿是公主,亲王之女是郡主,郡王之女是县主,除此外,一般公主的女儿有皇家荣宠的封个郡主亦不是不可,县主也属常态。但王绾却是没有的。
张鹤龄笑着看向陈准,陈准也是笑笑,两双眼睛中似乎都看出了些东西,但又似乎都毫无意味。
似乎什么都没发生,陈准道:“侯爷,赶紧跟咱家走吧。别坐车了,骑马,宫里头乱着,皇爷头疼着呢。”
张鹤龄眉头一动,问道:“乱子?与本侯何干啊,自从那一日本侯从宫里被抬了出来,我兄弟二人一直未曾再进宫中,可挨不着!”
“就在前日本侯去得大兴,刚回京尚不过两个时辰,若是早些时候过来,本侯还不在府上呢。”
陈准似笑非笑,道:“侯爷,正是因您回来了啊。京城很大,但两个时辰足够了。足够出乱子,也足够您进宫了。”
“还真跟我有关?”
陈准摇头笑了笑,:“侯爷,也别猜了,庆云候带着世子进宫了,见了太皇太后,然后,老太后就带着他们去乾清宫见了驾,再之后,皇后也去了。前后不到一个时辰,您说说,这能不乱吗?”
张鹤龄恍然,但又愕然,他还真没想到,周寿还能带周英去宫里告状。勋贵之间的打架,除了像之前两家的当街械斗。否则怎也不会闹到宫里啊。
被打了,自己告状的更是稀奇了。
张鹤龄不由脸色有些古怪:“这周寿和周英,能耐了啊。还真少见!”
陈准也是心里暗笑,可不是少见吗。勋戚打架,还是身份对等人家的,告状不说绝无仅有,但肯定是凤毛麟角。
“侯爷,那个庆云候世子头上包着布,胳膊吊着带子,脸上也是有些颜色,看起来着实凄惨了些!”
王绾一直优雅的站在一边,这会儿听了事情,顿时有些担心,太皇太后,皇后,庆云候,陛下,这好似等着自家夫君几堂会审呢。
“哈哈,没事,为夫下手有分寸,左右不过是小孩子的玩闹罢了!这不,打输了不服气,找大人了。”
张鹤龄笑着道:“夫人,在府里等着为夫,为夫去去就来,正好,本来也是准备进趟宫的!”
王绾可不管那庆云候家伤的重不重,只担心自家夫君会不会有事。不过,听张鹤龄说话,应该是有底气的,她的担心稍去。
担心去后,王绾柔声道:“侯爷要不先换身衣裳,您这衣裳两日没换了,洗漱沐浴换件干净常服,不要失了礼仪。”
陈准本想说话,但看张鹤龄确实风尘仆仆的样子,他也不好催了。
而张鹤龄理了理衣襟上下看了一眼,却是摇了摇头:“就这样吧,不能让陛下久等。”
“陈公公,走吧,到前面本侯吩咐管家拿点东西,顺便交待几句就随你进宫。”
“侯爷,您自便!”
出了正堂,管家在外等着,张鹤龄吩咐之后,很快他就取来一个布包。张鹤龄又问了两句之后,接着就和陈准一起出了府,两人两马,一路快马加鞭的往宫里赶了去。
一路无话,两人来到宫门前,递了牌子,侍卫们检查了一番包袱,接着二人快步向乾清宫行去。
走金水桥,穿昭德门,再过中左门、后左门,又穿过日精门,没多会,二人已进了内廷。
一路上,张鹤龄的脑袋可没闲着,前前后后的把此事琢磨了一遍。
虽说告状出他所料,多少算个意外,但迟早都要与周家有个面对之时。他可不相信周家盯着大兴这几百顷田这么久,又是威胁大兴县,又是找人打张延龄的主意,再有被打一顿,多番之下,会甘心情愿的咽了这口气。
没错,人是故意打的,于当时而言,周瑛已无足轻重,打他不是为了发泄,打一顿,只为了激化矛盾罢了。
事情做了,周家私下找麻烦拿他们办法不多,可想,他们只能寻机会找老太后进言。其实即便周家不告状,他也是准备寻个由头,让此事上达天听。只是没成想,那位太皇太后直接当了面,那就要多注意一二了。
从周家两代侯爵,一个伯爵的身份即可看出,和他们张家一样,都是得皇家宠顾的外戚人家。太皇太后周氏无疑就是那个大靠山。老太后辈分极高,是英宗朝的贵妃,母再凭子贵,宪宗皇帝继位后,周氏就成了皇太后。
她是当今陛下朱佑樘的皇祖母,更关键的是,当今年幼时,也多有这位老祖母护佑。无论出于孝还是敬,陛下不会少了老祖母的面子。
也不知这位太皇太后是不是如他姐姐张皇后一般,毫无原则的护着家人。直面没个转圜,若是当场金口一开,陛下那儿还真不好收拾。
两大最恶劣的外戚之家又闹腾起来了,估摸着除了皇家,任何人都乐见其成吧。
张鹤龄心里笑笑,倒也有趣。
不久后,张鹤龄便到了乾清宫外。
陈准交待了一声,快步进入殿中,没一会儿又再次出来,领着张鹤龄进了宫。
穿过正殿一侧的耳门,尚未至后殿,张鹤龄已依稀的听到殿中传来一阵说话之声。老成男声,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可听着总让人感觉有几分凄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