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殿之中。
朱佑樘叫停了张鹤龄关于议罪议罚的讨论,人也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变的比之前更放松了些。
张皇后本还有些担心,不过张鹤龄一句话倒是让她稍微心宽了些,毕竟,张家兄弟的姐姐是皇后,姐夫是皇帝,即便是白丁,也不会让人随便欺负了去。
三人真正开始聊起了家常,张鹤龄没想到的是,一向给人勤勉印象,把时辰管的极为苛刻的朱佑樘,放松起来,也是可以嘴碎聊闲话的人。
时间在不经意间过去了大半个时辰,张鹤龄默默算了下,从来到宫里,已过去近两个时辰。目的大致达到,张鹤龄就待要告退。
此时,朱佑樘收起了轻松,突然问道:“长孺,以后有何打算?”
张鹤龄心中一动,道:“臣的打算,全只看陛下。陛下要臣如何,臣即如何!”
“你还滑头的很。”
朱佑樘笑了笑,道:“那你说说,对如今朝堂是何看法!”
张鹤龄道:“臣虽是臣,然非官,不在朝堂,哪能有看法。”
回了一句囫囵话,看朱佑樘有些不满后,他思忖道:“若是让臣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来看,臣倒是有一二想法。”
“说吧,朕就是想听听,你一个局外人的看法。之前你不是和太子说过,立场嘛。你不在朝堂,自不会有朝堂之人的立场,就以你一个旁观人的立场来说说吧!”
“臣遵旨!”
张鹤龄领命,斟酌道:“臣未有参与朝堂事务,具体不甚了解,但有些体制和现象,臣却是多有见闻,因而,偶有思及。
部堂、内阁、翰林学苑、庶务杂流,好似朝臣被成体系的分成了几大块,有的可以迁转,而有的却是终生难越一步。另则,文、武、勋、戚,更是壁垒分明。
内、外、文、武,好似是朝堂永恒不变的对立话题。即便臣只是个闲散外戚,亦是多有耳闻。大明立国百余年,几朝变迁,今日文压武,明日武压文,勋戚更是起落不定。臣就想,文臣提督军务,难道不是将帅?武臣能治军理政,就只是武臣?做实务的便统不了全局?统全局的便必要清流?”
朱佑樘不置可否,笑道:“呵呵,你倒是敢言!”
“陛下让臣说的,臣才大胆言语一二。说的对不对,臣不知。”
朱佑樘谑笑道:“哪有对不对的,你前日不是和太子言及,切莫轻易论对错善恶嘛!”
张鹤龄道:“陛下,臣知罪,不该和太子多言,太子业已出阁,自有詹事府春坊学官们教导。”
“好了,继续说你的!”
“是!”
张鹤龄继续道:“臣斗胆臆想,煌煌大明一国,生民亿万,难道官员不该是能虚且能实?难道不该是文武兼备,文武并举,非要东风压倒西风?”
“你这话说的好不糊涂,先不说你所谓的能虚能实何其难,便说文武兼备吧,即便文武兼备那总要有人管吧?不是文管武,便是武管文,治内有人统筹,御外有人统领。此方能号令统一,致朝廷如臂指使。谁也管不了谁,那还不乱了套!”
朱佑樘摇摇头笑道,终究未经过太多的事,太理想了。
张鹤龄故作懵懂道:“怎会乱套?不是有陛下在呢?陛下是一国之主,将帅文臣自然归着您管。把有能为的放到合适的位置上,需文时用文,需武时使武,统御权衡,上下一心,自可如臂指使。”
“呃”
朱佑樘顿住了。
能管吗?自然能管,我是皇帝,我若是下令,文武自该当遵旨执行。可真的能全由我管吗?
朱佑樘沉默着,思索着,越是想来,越是有些心绪起伏。治文、掌武,似乎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甚至宣宗章皇帝都是这般做的。
从何时开始的,似乎这已成了悖论,皇帝该做的只能是垂拱而治?
哦,是能力不够、精力不足,但不是有内阁吗?内阁,参谋事务、上传下达、辅助君王,自是为皇帝掌文御武、治理国家而来。
可……
似乎便如此子所言,朕之前有些没抓住核心?
“陛下!”
张鹤龄轻呼一声,把朱佑樘从思索中唤了回来。
朱佑樘按捺住心潮,有些复杂的看了看张鹤龄。他有些不确实自家这个舅子,是有意,还是无意。
“长孺,你不入朝堂,或是入了朝堂,也不知是好是坏!”
“啊,陛下,好坏对错,那便要看是否对国家有利,是否对陛下有益,是否对天下百姓万民有利了。”
“你倒是说的大,可是不是空呢?你又学过几分本事?”
“陛下,臣确实懂的不多,只知治国是治民,终归治国亦是治人。臣以家中事务来理解,既是,掌财、丁、事。臣掌家中财权,管家丁护卫之权,上下升迁之权,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子上。纵是臣有不及之处,尚有管家、管事可为臣之臂膀,只要臣不刚愎自用,自可使家中上下一一顺遂。”
“军权、吏制、财秣……”
多简单的道理啊,朱佑樘喃喃自语。
就在朱佑樘又自思索时,张鹤龄突然又道:“陛下,臣有个事没想明白。亦是那日太子到臣家中时臣偶然所思。”
“嗯!”
朱佑樘下意识的嗯了一声,只听张鹤龄继续道:“臣见太子出宫,或是贪玩些耽误了时辰,这确是不好。便是臣,也是觉得该有所劝诫,不能做些无甚意义之事。但臣有些意外,太子担心的却是陛下、皇后,以及詹事府、春坊的学士们对出宫本身的劝诫。太子言,陛下和皇后多有教诲,学士们也时有规劝,太子不可随意出宫游走,臣就不懂了。
臣记得幼时读过一些我大明前几朝的记事杂谈。说的是,我大明太祖高皇帝有言,嗣君当日常往京营巡视,并有时亲视演武,不得懈怠。
臣放肆僭越一言,先宣宗章皇帝时,因先皇帝几日未出宫至京营巡视,满朝御史言官多有奏谏。然,如今,怎的反过来了?不说巡视京营,怎的太子出次宫,都要谏言规劝?
虽臣言不论对错,但这前后之间,不到百年,变化似乎也太大了。若是连宫门都不出一步,就如臣在家中足不出户,见不得,理不清,家丁们倘若再传不准消息,那还如何能管得一府之事。此,让臣不甚懵懂。”
你懵懂,朕还懵懂呢,连朕都没明白,为何变成这般。
或许有些明白,他继位十一载,自然不是全未想过,有想法,甚至还略做一二手段,可,难啊!
“臣往日也是懵懂,未曾太过留意,臣斗胆问一句,不知陛下上一次的承天门观武是何时?”
“好了!出宫去吧。”
朱佑樘感觉,让张鹤龄说话,似乎是错了,有些挑动了他的神经。
还承天门观演武呢,我都不记得有这事儿!
张皇后斜睨一眼,轻声道:“陛下,您不会生大弟的气吧。大弟若是说了糊涂话,您罚他。”
“生什么气,皇后,你这弟弟……”
朱佑樘摇摇头,笑的有些复杂。
赶人了,张鹤龄也不敢再留,本还有些话想说,但此刻是不行了。他也不遗憾,留待以后吧。机会有的是。
就是不知,接下来皇帝姐夫给的处罚能到什么程度,只有处罚定了,才知后事如何了。
“陛下,臣告退!”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