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后衙。
偏厅之中。
张鹤龄面带淡然微笑,悠然的坐在主客位上,别有意味的看着一案之隔的顺天府尹张申。
堂中只是两人,此时的张申,早没有了在大堂之时的沉稳,面色皆是苦相。
张鹤龄笑着摇摇头,执起茶壶,反客为主的给张申续上了一杯清茶,道:“张府尹,饮一杯静心茶,多简单的事儿,何必如此踟躇!这可不像我大明堂堂三品大员呢!”
“寿宁伯,您又何必为难下官呢?”
张申轻叹一声,双手托起茶盏,一敬之后,仰头便把一杯茶灌了下去。哪还有文人儒者行之茶艺的优雅。
“哈哈,张府尹,本伯与你同姓,本是有缘,没成想,这喝茶都有几分相似,你我更投缘呢!”
张鹤龄笑了笑,也是端起茶盏,猛然灌了一大口。
我可不想要甚的投缘,只要别弄些麻烦事就好,让我安安稳稳的干完这一任,不好吗?
但他知道,显然,张鹤龄是不让他脱身了,或是,张鹤龄有什么想法。
请来张鹤龄之后,他已和张鹤龄僵持了一会,很多事他都能想的明白,但他不想主动开口。可看情况,不开口不行。
张申直接开口问道:“张伯爷,您说吧,要下官如何?”
张鹤龄笑了笑,道:“张府尹,本伯的意思很简单啊,这些人犯事了,本伯抓了,但不能审不能判,交你顺天府合情合理,按律来办即是,何需为难!”
“伯爷,我的伯爷,您把人交给我顺天府了。下官无法,确实只能收下,但您定的事虽能说的通,可如今哪个还能这么判?下官若真这么判了?还有下官的明日吗?”
张申苦笑道:“何况,即便下官的判词下了,案卷上交后,刑部、督查院、礼部,也是通不过啊。到头来,事通不过,下官被人记住了,伯爷您也是会被非议。这是何苦呢!”
“本伯被非议的还少了?”
张鹤龄不在意的笑笑道:“本伯不在意,至于张府尹你,或许确是会被人记着,大致不少人会暗自恨你!”
“伯爷,下官难啊。跟您说句心里话,下官当这个顺天府尹,难啊。一任未曾背锅去职,下官是战战兢兢,眼看着日子快到头了,何苦在这最后的节骨眼上,让下官晚节不保。您大人大量,就当怜惜下官老迈吧!”
“哈哈!”
张鹤龄朗声一笑,饶有兴致的看着作苦涩状的张申。
还真不愧为干满顺天府的人,能屈能伸,能大能小,跟他一个外戚伯爵也是能放得下架子。完全没有通俗意义上的士大夫气节。
不过,张鹤龄还就喜欢这样的。
在来顺天府前,他特意让孙继去查了张申的底细,便是为了能和这位顺天府尹聊聊。
一查之下,真没想到,这位天顺八年的进士,竟然还和李东阳、刘大夏是同年,以前也是有过不俗的政绩。
但同年不同命,三品的顺天府尹官不小了,可李东阳已是内阁阁臣,官居一品,即便刘大夏都是挂了从二品衔的户部侍郎。
张鹤龄大致分析了一下张申的路子,张申要说差的是进士的名次,有些牵强,更多的该是性格。
他没有李东阳的谋和意志,也没有刘大夏的坚决和魄力,有些过于中庸,或者,因为现实而不得不中庸。
这一点,大概也是他能安稳干满一任顺天府尹,偏在京中无甚风头的主要原因。
但中庸归中庸,本事绝对有,顺天府这样复杂的环境,他能把上下理顺,且做到不好不坏,本身就是本事。
因而,从那一刻开始,张鹤龄已是在打他主意了。
张申被张鹤龄的眼神看着有些不自在,忙道:“伯爷,别笑话下官,下官二十余岁中第入仕,如今三十余载,只想安稳的养老了!”
张鹤龄笑着摇了摇头:“安稳?何谓安稳,本伯就怕你安稳不了啊。反正本伯有言在先,这事办不好,本伯必会向陛下上奏,本伯成事或许不足,但败事绝对可以。你想安稳去哪做个封疆大吏或是南京部堂养老?别指望了!”
“寿宁伯,你……”
张申的胡子都快气的翘起来,手颤颤巍巍的伸了出来,就差指上去了。
“别生气,别生气!”
张鹤龄呵呵笑了笑,再次执起茶壶,给张申倒了一杯茶,张申此时已完全没有刚刚的可怜苦涩状,脸上不太好看,连张鹤龄给他敬茶,他亦是毫无动作。
“哈哈,张府尹,你也别打其他的主意,比如找阁臣啊,找其他堂官御史甚的,无用。你做了这么多年官,该是知道,即便那些大员们帮你压着本伯把这事去了,你的印象已是在那。
有本伯在,陛下那里,你只会是个没担当的庸官。三品大员的任命,可走不了私底,陛下若是不认你,哪有安稳。再者言,你找别人帮你压帮你接,不要人情的吗?无论什么时候,人情都是最难还的债!”
张申很不想听,但张鹤龄依然在絮絮叨叨,他不听都不行。且,张鹤龄说的都是他想到的,很真实,很无奈。
想他干了一辈子的官,竟被一外戚威胁的毫无办法。除非他打算一直老老实实的干顺天府尹,或是直接丢官回家,否则必然逃不了这一关。
这一关其实不算大事,但若是他判了,说不得便会影响他下一步。要是在这位置上,一直让张鹤龄惦记,以张鹤龄现在职位的便利,今日送二十士子,明日送几个勋贵子弟,后日送几个大员家人,他难道总对付过去?又怎么对付?
念罢,张申深深一叹,这一叹,比之前,真实了许多,也无奈了许多。
“张伯爷,说吧,你到底要老夫如何?”
张申正色问道,稍一思忖,坚定补充道:“老夫能办的,会办,若是违背了老夫的原则,老夫大不了弃官回乡,这官不做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