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养正面色严肃起来,欠着身子道:“王爷深谋远虑,东厂那边已经上当了,昨夜八百里传来的消息,前几日东厂内部已经做好了查抄成国公府邸的准备,想必今日这个时候,皇帝盛怒之下,那成国公世子朱麟已经身首异处。”
朱觐钧笑,轻饮了一口茶水,眉头微蹙,似乎是对这茶水并不满意,随即将茶盏放下,语气平淡的道:“人心深如海,秉笔太监萧敬,本来应当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心机深重,只是他现在急于求成,满脑子的功名利禄,正好为本王所用。一个人再怎么聪明,也有疏忽大意的时候,便是韩信张良这样的人若是贪功冒进,也就变得不可怕了。本王所虑者,唯柳乘风而已,不过想必……”朱觐钧笑了,眼中掠过一丝讽刺:“想必东厂足以掣肘他,等到他反应过来,已是无力回天。”
刘养正不禁肃然道:“王爷高明。”
朱觐钧慵懒的摆摆手,道:“高明自然谈不上,掌握人心和操持王府是一个道理,无非是各尽其能而已。”他抿了抿干瘪的嘴唇,继续道:“南京那边的人已经派去了吗?”南京……
这才是关键,表面上好像所有的布局都在京师,所有令人瞩目的目光也都聚拢在京师,可是真正的目的,真正要取得的成果,只有南京。
朱家完了,要嘛阖族而诛,要嘛如他们的先辈那样,奉天靖难,令宁王兵不血刃而占据半壁江山,到了那时,朱家才能得以延续。
刘养正正色道:“已经派了密使去了南京,只怕今日这个时候也差不多到了,怕就怕成国公不肯。”
朱觐钧冷笑,慢悠悠的道:“不肯吗?顺吾者昌,逆吾者亡,朝廷诛杀了朱麟,就算明知这是冤案,一个被朝廷生生杀死了儿子的父亲,朝廷还敢相信,还敢托付大事吗?无论最后这案子是不是冤案,成国公朱辅都会明白,朝廷也绝不会放过他,只要一个朱家的人死了,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刘养正不禁打了个冷战,他当然深知这里头的玄机,皇权是不会留有后患的,成国公在军中很有威信,现在朝廷杀了他的儿子,无论是不是冤枉,朝廷也容不下他了,单单解除掉兵权是不可能的,谁又能保证,这个人不会利用自己的威望为自己的儿子报仇雪恨,就算只有万一的可能,朝廷唯一的选择也只有斩草除根。
所以从一开始,只要朱麟完蛋,朱辅就必死无疑,古今多少事,一旦牵涉到了江山社稷,往往就不会有对错,只有血腥。
朱觐钧继续道:“朱辅要嘛效他的愚忠,要嘛就是死,若是他识相,对本王自然是有万般的好处。可要是他不识相,江南没了他朱辅,将来起事也便利了许多。”
朱觐钧吁了口气,那千年坚冰一般的脸上终于掠过了一丝笑容,语气温和的道:“本王已闻到了鱼香,该吃鱼了,江南的鱼未必会有本王凌波湖养的鲫鱼更鲜美,先生也来尝一尝吧。”
烈日碧波,粼粼的水光反射着烈日的光辉,整艘船竟变得光彩起来,船身与水面上的荷叶融汇一起,让人分不清哪个是船,哪个是荷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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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这座六朝古都,大明朝曾经的政治中心,依旧是繁华如织,照样是莺歌燕舞,没了京师的庄严,却多了几分市井的喧哗,依着长江,整座城市带着几分胭脂气,这里是失意官员的桃花源,是士子和富户的享乐场,是肩客和商贾们的乐园。
不过这里,也是大明朝卫戍最森严的城市,这里不但是大明朝的陪都,更有大明朝几座皇陵,是大明朝的龙兴之地,五军都督府,辖制南京和江南各卫,拱卫江南,拱卫南京,权柄可谓极重,历来任都督府都督的官员都是朝廷最信任的贵族。
都督府是从明初时修葺的,当时太祖皇帝登基,便设都督府辖制天下军马,只不过好景不长,这个机构就被废弃,原因无他,都督府过于专权。到了后来,文皇帝定都北京,这个有名无实的都督府终于启用,不过从辖制天下军马转而成为了管理江南各军镇的职权。
这里的建筑已是老旧了不少,官不修衙,这倒不是古时的官员有多高风亮节,所谓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为官一任大多数只是三五年,三五年时间就算想修缮衙门也来不及了,等修筑好了,只怕人已经调去了他处,最后只会便宜自己的继任者,反而自己担负了污名。所以这都督府衙门矗立了百年,如今许多墙面都已经斑驳,尤其是前衙更是惨不忍睹,不过前衙是一回事,后衙又是另一回事,那里毕竟既是官厅,又是官员的寓所,至少要考虑舒适性,比起前头,后头还是颇有几分富丽的,这里的花厅,曾是无数官员拜访的圣地,谁都知道,朱辅位高权重,在皇上面前说的上话,不少失意的官员都想走这一条门路重新一飞冲天,因此前来结交和巴结的车马如龙,倒也算是南京城的一个奇景。
只是近几日,这个风气似乎又变了,流传在南京的报纸已经说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成国公家犯事了,涉及到了东厂,涉及到了府邸查抄,所犯得也必是大事,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自然而然,那些经常出现的官员一下子没了踪影,从此人间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