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从绕城高速下来,就靠边停下,怎么着都不愿意往长寿园那条小道开。
晟曜没和司机争辩,还是按照约定,多给了两倍车钱,下了车,目送车子开往郊区,离开了他的视野。
晟曜也没去长寿园的北门。他顺着那条路,到了西门前的荒地。
手机的手电光照不远,照亮的范围内都是随风摇曳的杂草。杂草一人多高,一眼望去,看不到头。白天时候还能看到地平线和地平线上的小房子,这会儿只能在手电光中看到虚虚实实的茂密草丛。
晟曜有少许心慌,却还是挺起胸膛,往那荒地迈出脚步。
他看准了自己的位置,比照着昨天傍晚见到的小房子方向,在草丛中摸索。
坚硬的草叶划过身体,裸露在外的皮肤一阵阵刺痛。
不远处,有一声鸟鸣,却不是电视剧里婉转的夜莺歌唱,而是奇怪凄厉的叫声。
晟曜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只听风声带动草叶摩擦声,一浪高过一浪。身边的杂草打在他身上,也挡住了他的视线。
这一阵风过去,鸟鸣声也早就消失了。这时,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了虫子的叫声。那绝不是蛐蛐、蝈蝈之类的昆虫,听起来就跟那凄厉的鸟鸣一样,很是瘆人。伴随着这声响,草丛里还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巨大的虫子爬过草叶。
晟曜的一颗心提了起来,又被他强行按下。
他加快了脚步,但当他走入荒地杂草之后,就渐渐迷失了方向。他不太确定自己走的是不是一到直线。回首四顾,看到的是一样的绿色青草。
他像是被困在了这里,永远找不到出路。
晟曜定了定神,还是坚持往前迈步。
他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他才走了十分钟,还早着呢。
这样又走了二十多分钟,晟曜感觉到脚底下的土地有了些许变化。土地向上倾斜,好像到了一处小坡。
晟曜举高了手机,往前方照明,还原地跳起,跳得比周围杂草高一个头。
他立刻惊喜地看到了不远处的小房子。
身体落地,视野又被杂草充斥了。
不过,这一次,晟曜很冷静。
他奔跑起来,过了这小缓坡,上了一道土堆,就看到了身边的两幢小房子。
房子一大一小,大的那一幢也不过二十多平的模样。屋顶铺了瓦片,墙壁是砖石墙,灰色的墙皮已经剥落,露出了里面残缺的砖头。沿着墙角,不见墙皮碎渣,倒是能看到一些掉落砸碎的瓦片。房子开了窗,只是没有装玻璃,窗户就剩下个残缺的木头框架。门同样如此,门板歪斜,倚在墙上,根本起不到“门”的作用。
倒是顺着这两幢残破房子往前望去,能看到整齐的大棚。
这两幢房子和房子所在的土路像是一道分界线,分开了荒野与农田。
晟曜的心沉了下去。
这样的房子,不像是普通人的住处。
晟曜手腕一转,视线也顺着灯光,看向了前头的大棚。
十几排大棚之外,是装了路灯的土路。黑夜中,能看到那一根根路灯像是一簇簇火焰,因为不够整齐、也不够密集,黯淡的灯光没有给人带来光明感,反倒像是鬼火,阴森可怖,透露出几分诡异。
晟曜凝神望了很久,依稀能看到更远处的房屋灯光。可看久了,又觉得那是出城方向绕城高速的路灯光芒。
晟曜慢慢转了身,看向身后的荒野。
荒野之外是漆黑的长寿园。月光下的墓园,轮廓模糊,见不到墓碑,只能看到长寿墓区的树影和更远处的宿舍楼、办公楼。宿舍楼中亮着灯。与身后那些路灯相比,这灯光近得仿佛伸手就能够到。
晟曜脑海中浮现出了白晓的脸庞,浮现出那一座墓碑和墓碑上的黑白遗照,继而想到了白晓遗落在长寿墓区的……手……
他的视线移动到了身边的两幢小房子上。他有些不死心地走到了房子前,推开那倚着墙的木门。
木门已经被虫蛀得不成样子。晟曜一伸手,木门就松垮垮地滑倒。腐烂的木板摔地上,溅起一片灰尘的同时,也碎裂成两半。
屋子里有同样满是灰尘的桌椅,桌椅都少了腿,看着也和木门一样,是一碰就倒的模样。
这里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地上只有晟曜刚踏出来的两个脚印。
晟曜又去了另一幢小房子。那房子里只有一口破水缸。屋檐下多了个空了的鸟巢。
说什么住在附近,果然是在撒谎啊。皮肤过敏的事情,也是撒谎吧。
晟曜额头上冒出汗,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他不知道,白晓是孤零零住在这种破房子里,会让他好受些,还是现在这结果,更能让他释然。
他呼出一口气,笑容收敛起来。
如此一来,白晓只可能还在墓园中了。
晟曜远眺长寿园,抿起嘴唇。
他拿着手机的手有微微颤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落在桃花树上的腐肉。
这就像是一种强制治疗手段,这样不断地重复回忆后,他好像就能坦然面对这件事了。
手上的颤抖停止了。
晟曜下了这小土坡,又回到了野草丛中。
他离长寿园越来越近,脑海中的画面由白晓变成了长寿园的那间监控室。
他今天趁着小金查监控的功夫瞄了一眼,在此之前,他也留意过监控摄像头的位置,两相结合,他能大致判断出墓园内的监控区域。
从荒野中钻出来,重回柏油马路。晟曜将手机的光照向了面前的铁丝围栏。
长寿园显然防备不足。毕竟是公墓,不是银行金库。这铁丝网密实而无漏洞,但本质上和运动场围栏差不多,并没有装上刀片、铁刺。
晟曜将手机塞进口袋,原地起跳,双手抓着铁丝网的孔洞,两脚一蹬,身体又往上蹿了一截,攀到了顶端,一个翻身,就越过了这道围栏。
他跳上了靠近围栏的一棵松树,往上爬了一截,在枝头上俯视长寿墓区。
墓区内静悄悄的,蒙着月光,偶尔能见到一点红光,是监控摄像头的光芒。石板路在树影下时隐时现,上头空无一人。一个个坟包就如画卷上的墨点,不像外头那片大棚一样整齐,却另有美感。
抱着桃的寿星公、振翅的白鹤、雄狮、老龟、人像……
晟曜失望地发现长寿墓区内只有石头雕出来的人,并无一个活动的人。
夜晚的墓园,气氛静谧又压抑,会让一些人生出本能的恐惧——那是对死亡的恐惧。
晟曜并没有这样的心情。他原路返回,出了长寿园,却没有离开,而是沿着那道铁丝围栏,往传统墓区的方向走。
他这次是不敢直接从长寿墓区的石板路走了。长寿墓区的监控就对着那儿呢。要去传统墓区,还是直接到了地方再翻墙,这样更能躲过监控。
晟曜冷静地思考着,没有忘记前两天陈劲等保安的表现。长寿园一定有一个监控摄像头对着十三排过道。那也是白晓最可能出现的地方。
但她要真出现在那里,陈劲那些人该先一步发现她吧。
他们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疏忽了这一点吗?还是……
晟曜停下脚步。
他脑中闪过了小吴的脸。
那个保安好像有些奇怪……
这么一想,晟曜又想起了白晓脱落的手,想起在此之前,白晓皮肤上奇怪的灰色痕迹。
他牙关收紧,脸色变得严肃,随即又将这种种念头都暂时放下。
晟曜看了眼身边的围栏,又透过围栏缝隙窥探长寿园的内位置,比照着自己每天来见白晓的十三排过道。
这边!
晟曜找到了自己要翻墙的地方,只是尚未行动,就听到了不远处的喧闹声。他微微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是被铁网、灌木挡住了视线。
……
长寿园的员工宿舍一人一间,住宿条件还不错。
陈劲在这儿住了多年,早就习惯了这里的环境。可今晚,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又在床上翻了两圈,心烦得干脆坐起身,下床,开灯,拿出了香烟。他拉开了窗帘,打开窗户,往外吞云吐雾。
不这样不行。员工宿舍前两年装了烟雾报警器,谁在室内吸烟,报警器就“哔哔哔”地吵个不停,还得值班的保安来检查后,才能关掉。
今晚值班的保安是小吴。他现在应该在监控室内打瞌睡。陈劲可不想麻烦他跑一趟。
陈劲吸了口烟,看向窗外的墓园。
安保科分配到的宿舍朝北,正对着传统墓区,也能看到长寿墓区。不知道这么分配,是因为安保科不受待见的缘故,还是主任老谋深算,以一种委婉的方式对他们安保科提出期许。
陈劲吐出烟圈,忽的看到了长寿墓区外的一道光。光芒在荒野草丛中一闪而逝,像是被那郁郁葱葱的杂草给吞噬了。
陈劲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对着那方向看了好久,手中的烟都没顾得上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