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曜的劝说,换来的是那年轻人的苦笑。
“哪那么容易去看病啊……挂号看病,这半天就去掉了,得请假。我工作做到重要的时候,今天还是我们项目组的组长给特批了假,让我不用加班,能早点回来……”柳煜垂头丧气,声音很低落,但语速极快,像是这番话在心里憋了太久了,终于可以一股脑地倒出来。说完,他像是轻松了一些,又像是更加苦闷,头重新低了下去。
晟曜没有安慰柳煜,对方大概也不需要他的安慰。
“这边过去,转弯,大概走个半个小时……呃,你的话,走个十几分钟,应该能看到一家诊所。名字有些奇怪,叫‘怪物诊所’。它营业到很晚,刚刚才关门。你明天早点下班,或者早上早些时候,就到那边看看吧。那里的医生很厉害。你这点小毛病……”晟曜看看柳煜染血的衣袖,“肯定能很快看好。”
还大材小用了。他心里补充了一句。不知道医生会不会收这个病人。应该会的吧。他既然将诊所开在这种老旧居民区,估计也没想着要干一番大事吧,对病人应该是来者不拒。
柳煜扯扯嘴角,“谢谢。”
晟曜想到小乖乖宠物店那热情的店长,禁不住又叮嘱了一句:“记得去看。早点治好。”
柳煜点点头,再次对晟曜道谢。
晟曜扔掉空便当盒,就去了马路对面的车站。他上车前,还隔着马路对柳煜挥挥手。
柳煜注视着窗外,也对晟曜摆了一下手。公交车开走。柳煜发了会儿呆,看着便当里已经冷掉的剩饭剩菜,长长叹了一声气。
早点下班、早上早些……谈何容易啊。
柳煜起身,将便当扔掉了,慢吞吞离开了便利店。
他其实应该早点回家的。回家,洗个澡,睡一觉。明天一早还得去上班呢。可今天提前了三小时下班,难得赶上晚高峰,他竟是有些不知所措,不知不觉就混到了平时下班的时间。他本来应该在这多出来的时间去药店配点药膏什么的……
黑夜和月光,冷清的街道,无人的马路,这才是他熟悉的环境。可他并不会因此感到舒服,他仍觉得脚步无比沉重,像是陷在了沼泽之中,每一步都很艰难。
手臂的皮肤不再发痒,抓破的地方好像结了痂,但明天一切又会照旧。
柳煜不自觉地摸上了左臂,下意识抓挠,就感觉衣袖下好像又有鲜血渗出来了。
滋滋……
滋滋。
柳煜脚步一顿,被身边骤然亮起的光刺得眯起眼睛。他松开了抓挠的右手,抬手挡着身侧的光芒。微抬的视角中,是血液般鲜红的霓虹招牌。
“怪物诊所……”柳煜怔了怔。
这是刚才那个小朋友介绍的……
他以为那高中或大学生年纪的少年是跟他开玩笑呢。哪有诊所叫这种名字的?那可能就是一家名为“怪物诊所”的网红店,店员打扮成医生的模样,卖卖新奇的创意产品。
柳煜放下手,看向明亮的室内。
瓷砖地、白漆墙,两盆绿植摆在靠门口的位置,大厅内放了公共机构常见的长椅,正对着门的是预检台和挂号处。周围墙壁上贴了塑封过的宣传纸,内容都是一些常见病的防治办法。
柳煜觉得新奇。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诊所。小的牙科诊所、古色古香的中医堂倒是常见,租屋所在的社区周围就有,但那些店都灰扑扑的,有的是日积月累的肮脏形成的“灰扑扑”,有的则是古风装潢不伦不类显得“灰扑扑”,看着就不让人放心。眼前的诊所却并非如此。
柳煜稍一犹豫,就推开了玻璃门。
“请问,有人吗?”柳煜问着,踏入诊所的脚步有些迟疑。
如果这家诊所真有医生、能看病,他现在就能开点药,也省得去药店了。
他打着这样的主意到了那预检台前,左右看看,两边各有一条走廊延伸出去,都不长,只有两三间房。
哒、哒……
咔哒。
脚步声和开门声都是从右手边的走廊里传来。
柳煜转头,就见那扇打开的门上,挂着诊室的牌子。从房内走出来的是一名医生。无需自我介绍,看他整洁的白大褂、医用口罩和医用帽,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柳煜冲那医生颌首,“你好,现在能挂号看病吗?”
他迟钝地记起刚才那少年说,诊所已经关门了。
“进来。”医生直接招呼,反身回到了诊室。
柳煜打击精神,小跑了过去,“对不起,你们已经下班了吧?不好意思,麻烦你了。我就是有些过敏,皮肤发痒,有些天了,皮肤抓破出血了……”
他解释着,听到身后走廊有开门声,不过他来不及去看,人已经跟着医生进入了诊室。
诊室不小,一张办公桌,两张椅子,外加一个药柜、一张检查床。
医生坐在了办公桌前,从桌上的文件栏中抽出了那里头唯一的一份文件夹。
“填一下基本信息。”医生将一张表格放在了桌上。
柳煜刚坐下,见到那表格上详细的姓名、住址、电话等密密麻麻的内容,就有些皱眉。
“我没带医保卡,就是想开点药膏。”他解释着,撸起袖子,露出了左臂上密密麻麻的红点。
那些红点都是出血点,有的是皮下出血,有的已经渗出到了皮肤表面,还有的已经结痂。
“这个,有药膏吗?”柳煜问道,“你们这里能手机支付吗?我没带现金。”他刚在挂号处那边没仔细看,但在这间诊室,他没看到手机支付的机器,也没见到二维码牌子。
医生瞄了眼柳煜,没去看他的手臂,“哦。”
“哦”是什么意思?柳煜疑惑,就见医生站起身,走向了后头的药柜。他顿时释然了。
这样的小诊所比大医院方便多了。就是不知道在这里配的药膏有没有用……
柳煜想到此,急忙道:“我应该是过敏导致的皮肤发痒。平时也不痒,就上班的时候——”他话说到一半,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脸色发黑起来。
柳煜脑海中浮现了一张人脸,那是同事于哥。
于哥全名于广春,是柳煜刚进公司时,主管领导安排给他的“老师”。
柳煜想起他,就下意识地皱眉,情绪也变得糟糕起来。他隐隐感觉到左臂又开始发痒了。
他刚想伸手抓挠,一只手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臂。
柳煜回过神,抬头就见到了长长的针。不等他有所反应,那根针就扎入了他的手臂,针筒中的透明液体也随之注入。
扎针、拔针的动作一气呵成,等柳煜明白过来,医生已经松开了手。
“你干什么!你给我打了什么?”柳煜跳了起来,撞翻了椅子,紧张质问的声音甚至压过了椅子倒地的那一声响。
他脑海中的于广春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网络上流传的各种“都市怪谈”。现在的都市怪谈可和鬼啊、灵异啊扯不上关系,大多血淋淋的,不是割个肾,就是感染个艾滋。
柳煜急得身上出冷汗,捂住刚才被扎针的地方,又急急松开手,仔细寻找手臂上的针眼。
他手臂上红点很多,却不是针眼。
柳煜又看向医生。
医生拿着针筒,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我在给你治疗。”
柳煜这时候才发现,医生的双眼是一种诡异的幽蓝色,他捏着针筒的手指,甲面画了一张张怪异的脸。
柳煜退了一步。
那少年果然是给他介绍了一个怪地方。这该不会……该不会是什么卖毒品的地方吧?
柳煜汗流浃背,往后退了一步。
哒、哒……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柳煜想起这里可是人家的地盘。两条走廊,几个房间,里面说不定都藏了人。新闻里提到的贩毒组织可都不是善茬。
柳煜猛地转身,往外跑去。
“哎哟!”
他看到了人影、也听到了女人的惊呼,却是不停步,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诊所。
白晓捂着胸口,后背贴着墙,惊疑不定地看看跑出去的柳煜,又迟疑着,往诊室内探头。
“医生,发生什么了?刚才那是来看病的吗?”
医生坐在办公桌前,拿着笔,在病人信息资料的表格上“刷刷”填写着,接着,就写起了病历,无视了白晓的提问。
白晓看了眼办公桌上的针筒,收回视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诊室内,只剩下了医生,但除了他“沙沙”的书写声外,还有压抑着的笑声、哭声时隐时现。所有声音都带着股兴奋的味道,似在等待好戏上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