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纮厉声而言,忠烈慷慨令人动容。
鲁肃虽然不认同张纮的规划,亦敬其忠烈,震撼不语。
而孙策见其忠壮内发,辞令慷慨,则感其言志,遂说道:“既然张中郎已出此言,孤焉能不从?传令下去,一鼓作气,击破寿春!敢复言班师者斩!”
随着孙策奋励,寿春城下三万围城大军顿时战意果决起来,皆奋勇攻城,欲毕其功于一役。
但战事进展,却并没有孙策想的那么顺利。
到了五月中旬,淮南大旱,天气酷热,暑气逼人,江东将士不胜其苦。
孙策无可奈何,只能将水军舍舟转移到陆地上,然后军营依傍溪涧,屯兵休整,对寿春以围困为主。
庆幸的是,寿春城下即是肥水,虽然淮南大旱,但肥水还未彻底干涸,孙策不必为水源发愁。
可将士尤能休整,战马却并无人类这份坚韧和耐力。
酷暑难当,战马身患热疾而死者数以百计。
这也是为什么自古以来高寒地带出战马,而在南方养马则困难重重。
要知道就算在草原上,牧民也多倚靠祁连山、胭脂山等大山放牧,并非自始至终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
而热疾之后,更令骑兵困扰的是,军中刍草已尽!
由于淮南河流水减,淤泥阻塞,水运变得极为困难。
要给大军转运粮草,从吴县、建康出发必须绕路海运,再走淮河,一路北上,迢迢数千里。
夏季风暴之际,水师在东南海上行船,导致十几艘军舰沉没,后续水师不敢再进发。
所以军中谷粮还有,刍草却是再无余存。战马也不能一直吃粟米!
可淮南大旱,赤地千里,到处都是干旱飞扬的尘土,连草根都被百姓吃光了,孙策就算想退而求其次,牧马于淮南都做不到。
广陵太守吕范紧急从广陵筹措了两万束刍草,支援寿春,可也只能解燃眉之急。
这场攻城战,可以说是孙策创军建业以来,打过最惨烈的一战。
士卒伤亡五千有余,战马也损失近千匹,而钱粮、布帛、草药之类的,更是如流水一般消失!
而因为战事导致得不到救济的百姓,死者恐怕接近十万人!
难怪自古以来,战乱就是财富最大的消耗灾难。
孙策穿越以来多年所招募的精锐军队,国家积储多年才储存下来的财富,一朝损耗接近三成。
若是打不下寿春县或者大军惨败于寿春城下,损失一两万大军,军实器械、战马锱车等损失数以万计,谷粮更是损失数百万石,那这就是一场堪比夷陵之战的惨败。
没有诸葛亮这种千古奇才重整国家形势,绝不可能在短短几年内就再组织数万大军南征北伐。
不过孙策这里如果是惨烈的话,那寿春城中,简直就是人间炼狱了!
袁术称帝之时,城中尤有三万户人家,一户五六口也有十五万人,而算上公卿之家、豪强大族,等人口或接近二十万。
孙策尤记得初至汉末,寻找逃兵王昌之际,当时满城奔走,群呼相应,人烟鼎盛。
而如今历经一个多月围城,城中人口只剩下了不足寥寥万户。
就连袁术宫殿群中,往日淫侈滋甚,媵御数百,无不兼罗纨,厌梁肉的内庭后宫,如今都已经饿的面黄肌弱,瘦骨嶙峋。
袁术经历了漫长的围城,如今双眼血红,他看着空空荡荡的宫殿,恶狠狠的问道:“公卿百官呢?都哪里去了?”
袁术所属光禄勋阎象低头,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公卿恐城破被戮,已纷纷辞官弃印,自求生路。”
“城破被戮?”袁术瞬间仿佛被刺激了的野兽,愤怒的咆哮:“凭谁破城?他孙策小儿?他一狂妄小儿,向者不过是朕麾下一小卒,朕用之他则显贵一时,朕不用他连怨怒都不敢有丝毫!他也配攻破寿春?”
“他一切能扶绥江东,兼典名郡,一切显赫都是朕给他的!他却背恩叛逆,与朕为敌,简直忘恩负义小人。我袁术大好头颅,岂能被这种反复小人所取!”
也正是这种意气之争,与发自心底的轻蔑,让他能够咬牙死撑到现在。
毕竟他袁公路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是骄狂任侠的意气少年啊。
要不是他贸然称帝,惹得众叛亲离,遭到曹操、刘备、孙策三方的围攻,绝不至于如此困窘。
若他还有十万大军,屯于淮南。
孙策区区两三万人,如何敢围困寿春?
所以哪怕没有得到阎象的回应,袁术亦同样不受所动,继续我行我素,问道:“援军呢?援军身在何处?只要淮北的援军发起攻击,形势就会好起来!我还有数万大军,一旦赶至寿春城下,必能大破孙策小儿!”
阎象犹豫了一下,说道:“沛相舒邵言,已知自己必死,乃散尽军粮以赈旱灾,救百姓于涂炭。汝南太守徐璆已率军投降曹操。如今援军只剩下了吕布及龙亢守军,计众不足两万。”
“啊!”袁术气的近乎吐血,将手中传国玉玺都狠狠的摔了出去,砸在殿中圆柱上。玉玺崩碎,复又缺其一角!
崩裂的传国玉玺,就像此刻风雨飘摇的仲氏,完全没有了往日君权威严。
袁术愤怒的咆哮:“我袁术怎么沦落至此啊?”
可大殿内没有人回应他的怒火,他胸中仿佛有无穷的愤怒要爆发,胸口剧烈而疾速的喘息。
气急攻心之下,他骤然间眼前一黑,气昏在坐榻上。
大臣们顿时大惊,连忙大喊:“陛下!”
“陛下!”
袁术委实不是一个大度的性格,当初跟孙策商议称帝之事,孙策致书一封给他,表示反对,他就直接气的愁然发疾,卧病在床十几天。
如今被孙策围困城中日久,终于落得了一个跟张角一样的结局,积郁成疾,病困于城。
而他所感慨的,他袁术怎么沦落至此啊?其实归根到底,还是他不恤下情所致。
他宫室、妃嫔数百人,日幸一人,而一年不重。这些人兼罗纨,厌梁肉,但自宫中以下莫不饥困,将士大率贫寒,士卒计其所受廪给,甚至不足一身之费!
如此军兵焉肯为他袁术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