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刑家婆子。
“妈妈怎么过来了?”大赵氏上前,问道。
刑家婆子眼底全是懊恼,看向常恒翰的眼神又透着心疼:“老爷,夜里地上凉,您再跪下去会伤了身子的。是翡兰不懂事,您依着老祖宗吧。老奴真是,真是……哎!”
常恒翰握着刑家婆子的手,宽慰道:“奶娘,无事的,母亲就是在气头上,也怪我嘴笨,奶娘你先回去吧,夜深了风更大,你要当心身子才是。”
刑家婆子老泪纵横,干脆也摇摇晃晃跪下来,道:“那老奴陪您跪着。”
大赵氏想劝劝不住,只能跺了跺脚转身回去禀告老祖宗。
老祖宗面无表情,半晌道:“知道了,让他们都进来吧。”
这是松口了。
大赵氏暗暗念了声阿弥陀佛,赶忙出去请常恒翰和刑家婆子。
刑家婆子年迈,爬起来时差点没站稳,可她见常恒翰跪久了双腿发麻,又蹲下身要替他揉一揉,被大赵氏和常恒翰一并拦住了。
常恒翰扶了刑家婆子进去,让她在内室里的八仙椅上坐下,刑家婆子不肯,推托了一番。
最后还是老祖宗开了口:“他让你坐,你就坐吧。恒瀚呐,你家总归是落到你手里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刑家婆子一听这话,就跟坐在了针毡上一般。
常恒翰却似没有听出老祖宗话中另有深意,只是垂首道:“母亲,是儿子不好惹了您生气,您千万消消气。”
“哦,知道我气你什么吗?”老祖宗问道。
当着大赵氏的面被老祖宗训,常恒翰脸面上有些难堪,沉声道:“因为儿子想放过翡兰。”
“你为什么要放过她?”老祖宗狠狠剐了刑家婆子一眼,瞪着常恒翰道,“你知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常家可没有让下人随随便便算计着主子往上爬的规矩!你倒是好,想放就放了。你在朝中也是这么做事的?都察院管的是什么,也能靠你一句话,就打了这个放过那个了?”
老祖宗训话,常恒翰只能跪下听着,他一跪,大赵氏也跟着跪下,刑家婆子坐在边上越发不自在,干脆也跪下了。
常恒翰听见响动,回头看了刑家婆子一眼,眼中全是关心。
老祖宗看在眼中,啐了一口,道:“翡兰这事体,原本该是你媳妇操心的,你来逞什么能呐!一个大老爷们盯着后院丫鬟的事情,你知不知耻!”
常恒翰垂下肩,不敢吭声。
老祖宗指着刑家婆子道:“你在常家也有四十多年了,再是糊涂的人,大半辈子在常家住着,也该懂些规矩了。翡兰犯了错,你想求情,可以,找赵氏,找我,都行。你呢,你去找恒瀚,这是什么意思?你仗着恒瀚厚待你,把他牵扯到后院的事情里头来,让他左右为难,这是要挑拨我们母子感情?你真够可以的。”
刑家婆子的身子簌簌发抖,颤着声,道:“老奴不敢,是老奴糊涂了,老祖宗,千错万错都是老奴的错,您别责怪大老爷。”
“母亲!”常恒翰急道,“不怪奶娘,是我做事糊……”
涂字还未出口,老祖宗抄起床边的烛台重重砸在了地上,喘着粗气道:“常恒翰,我才是你母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这老虔婆生的呢!”
大赵氏惨白了脸,她从没有想过,老祖宗嘴中会骂出这么难听的话来。
常恒翰亦是难以置信,他看了眼刑家婆子,又看向老祖宗,他当然知道他是老祖宗亲生的,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奶娘,他一样敬重、喜爱。
只有刑家婆子,满脸泪水望着老祖宗,一言不发。
老祖宗的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来,她支着身子一字一句与刑家婆子道:“想死是不是?那年没真撞到桌角上,今天也别撞在我这儿,老婆子年纪大了,这屋子住惯了不想换地方,你要死要活都回你自个儿地方去。我昨儿个还说邢柱喜老实,怎么就养了翡兰那种不要脸不要皮的东西出来,也是我忘了你这个常年不到我跟前来的老虔婆了,翡兰这都是跟你学了个十成十啊。”
刑家婆子紧紧咬着惨白的下唇,直到尝到了一丝血腥味,她才哑声道:“原来,你还记得……”
刑家婆子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往外头走,常恒翰放心不下,可他知道,他若再表露出对奶娘的关心,无异于火上浇油,只能压抑着。
大赵氏心惊肉跳,老祖宗说的话她字字听在耳朵里。
最初时,大赵氏以为自己摸清了老祖宗生气的原因。
常恒翰小时候是由刑家婆子带大的,与老祖宗没有一起生活过,对于亲生母亲,他更多的是尊敬,却没有那般贴心,老祖宗会因此妒恨刑家婆子也说得通。
但听到了后头,大赵氏才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说翡兰学了个十成十,是说当年刑家婆子恐怕也爬过主子的床,她一个寡妇,和老祖宗爷之间有些不清不楚的地方落到了老祖宗眼中,因此才会有撞桌角而不成的事。
那究竟是在多少年前?那之后刑家婆子是不是还继续照顾常恒翰?老祖宗当年为何留下了刑家婆子?
这些往事追究不得了,老祖宗和刑家婆子都不会说,松龄院里的几个老嬷嬷口中也不可能挖得出来,葛妈妈那里,恐怕也不清楚有过这么一段旧事。
老祖宗气极累极,躺回到床上,粗着气道:“恒瀚,后院都是女人的事体,你一个爷们不要管。”
常恒翰张了张嘴,见大赵氏一个劲给他打眼色,也只能把话都咽下去,只吐出一个“是”来。
段嬷嬷进来伺候,大赵氏扶着常恒翰出了松龄院。
这夜打了三更时,有人急匆匆来长房里报,大赵氏听着底下人的话,脑袋嗡的一声就炸了。
刑家婆子吊死了。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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