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这座山和苍梧其他地方明显不同。因为这里充满了活力。冬末chūn初,无论山脚下,无论山坳里,到处已是仲chūn的繁荣景sè,千里莺啼绿映红,各式各样的huā朵,五彩缤纷的sè调簇拥着山脊,润sè了山坳。红的像燃烧着的火焰,粉红的如女子娇羞的脸蛋。山涧间偶尔会见到几处的飞瀑,直挂而下,清澈冷响,泉声咽石,日shè暖水,溪深而鱼féi,纤鳞浮沉,沙鸥翔集,四处群山环抱,夹天而出,空中不时盘旋些鹰雁,多是海上禽鸟。莺啼燕啭,顿挫成韵……
yín儿沿途看见不少桃树,已摘了不少,虽是天然而生。也不比手种差到哪里去,心道:改天,让厉风行移两棵过去泉州……
越风径直往前走,他从来不问她的感受。
yín儿望着溪水发呆,忽然见到一只乌龟在水中游,“哇”了一声:“海龟!海龟!”
越风漠然,没有理会她。yín儿发窘地跟上去。没办法,一个冷,另一个只能忍;一个漠,另一个只有默。
“我不走了!”
yín儿跟他走了半天,停下来休息,yù剑从身上解下来把玩。
越风头也不回:“爬山怎能半途而废?”
yín儿喝了口水:“我累了,你要爬自己爬去!”
“那我走了。”越风还是那口气。
看着他背影,yín儿心道:真是个没有魂的怪物!怪到家了!气呼呼地想往回走,忽然有些害怕这陌生的一切。
耳边尽是虫鸣声,鸟叫声。
yín儿心里发慌,看他果真一去不复返,觉得他真是绝情,去拔了片树叶,在树下试着吹,但怎么也吹不响,更别谈能成调了,失败得很……
这时候,从不远处传来一阵清音,吹得不是《凤求凰》,音调依稀像是《十面埋伏》,但少了些铿锵,毕竟不是弹奏。
yín儿忽然间觉得——的确已经十面埋伏了。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yín儿拼命地往那个方向飞奔,心里暗自笑着:其实越风这个人还是有那么一点人情味吧……
可是——
沿着山道,正自踩着前人的脚印走,巨石上忽然窜下一只猴来,对yín儿虎视眈眈着,yín儿怔了怔,石后又闪现出一大群灵猴来,竟是“合力攻之”的场面。yín儿有些不知所措,尽管yù剑握在手里,却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
这时凭空落下好些桃子,纷纷洒洒地掉在众猴面前,那群猴群起争抢,置yín儿于不顾。yín儿扬起头,看见越风坐在巨石上,她在他面前骄傲不起来,只得卑微地运轻功跳上去,刚坐上去,yín儿就企图掩饰心里害怕:“我饿了,给一个桃子!”越风一笑,两手一摊,空空如也,yín儿肚子立刻叫出声来,望着脚底猴儿们分食,yín儿只有掉口水的份。
越风似乎很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他知道各种各样的果子和动物,一路上用抚今鞭抽了许多果子而下,yín儿才有口福。
yín儿吃完,望着抚今鞭说:“这抚今鞭用来给你打果实,是不是大材小用了?”“有什么làng费?”
“听过江山刀剑缘的故事么?”
越风一愣:“略知一二。”yín儿小声道:“抚今鞭本是金国最名贵的宝物之一,后来被狂盗云家盗出皇宫,流落在民间,很多侠客用过,最终到了山东,去年年初,我让人从抚今鞭最后一个主人辛正涛手里抢了出来……”
“那我还要感谢你么?”越风冷笑。yín儿一愣:“我才不要你的感谢!我只想知道,这么好的兵器,怎会到了你这无名小卒手里?”
越风冷冷道:“第一,这兵器未必是好兵器,第二,我不是无名小卒,我现在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jiān贼。”
yín儿心软:“你不要自暴自弃好不好。”顿了一顿:“抚今鞭威力很强,削铁如泥,任何武器,包括惜音剑、饮恨刀都不是对手。”
越风叹了口气:“于我有何用?张梦愚不知从何处得来这抚今鞭,师父知道了之后严令斥责他,让我送还给别人……可是,师父因此也惹了杀身之祸……”他的眼神中,有桀骜不驯,也有很浓郁的哀愁。
yín儿道:“你为什么总是板着脸,你为什么不流泪?”
越风抬起头,盯着她。他们对视了良久。
越风小声道:“我忘记了应该怎样流泪。”
yín儿一愣。
“你看见了我的眼睛了么?它们早学会了坚强。”
“这样,你的心会很受伤……”yín儿小心着说。
“我不相信眼泪的。”越风又陷入痛苦回忆中,“我最后一次流泪,是在五岁那年,我父母双亡的前一天。那天晚上,正好来了一个女人……
“娘让我回房去。我在门缝里往外看,他们说着说着,那女人就掉了眼泪,我都觉得好可怜,何况我爹娘……”
“那个女人是?”
“她的眼泪现在还在我脑海里印现。她第一天晚上打动了我爹娘,第二天就下毒害死了他们……”
“那个女人就是金人么?”
“是……传说我爹的另一个女人……从此以后,我觉得眼泪这东西,不珍贵。”
yín儿顿了一顿,说:“因为这个女子,抗金联盟规定,和金人最多只能做朋友。其实我觉得不能以偏概全。她的眼泪不珍贵,别人的眼泪却很珍贵的。你要报仇,就不能生活在她的yīn影下,就不能压抑自己,太压抑会短命的。”
越风低沉的声音很有力量:“也许死去对我来说是解脱。”
yín儿道:“那你临死前澄清自己,再死也不晚。”
越风一怔,回头看她:“你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别人只会劝我活下来。”
yín儿一笑:“你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别人只想活下去。”
遥望脚下奔腾海làng,冲鸣云际,耳边充斥着叶声,细微悦耳,却似乎,少了些什么……
yín儿问:“越风,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越风一愣:“干什么?”
“随便问问。”
“没有。”回答得很干脆。
“那那个和你对岸吹歌的人是谁?”yín儿诡秘地笑。
越风道:“那是我在苍梧山唯一信任的人,也是唯一对我好的人,叫叶阑珊。”
“唯一?那么你师父张海呢?”
越风苦笑着:“他已经去世了……”
“去世就不是‘人’了吗?”yín儿哑然失笑。
“所以很多人怕死。”他的回答向来简洁。
“和我讲讲阑珊的故事吧。”她央求的口气。
“没有故事,只有十几年循环往复每日如一的生活。只不过,她是山,我是风,风不能没有山,山不能没有风。”
yín儿一笑:“风可以没有山,山却不能无风。‘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未可脱也。’你知道为什么饮恨刀有一对,惜音剑仅一只?因为饮恨刀可以独自生存,惜音剑却离不开饮恨刀……”
越风对她说的没有多大的兴趣:“天晚了,咱们走吧。”
yín儿继续发窘地站在原地——他简直空有这躯壳,他有血没?!他有感情没?!他有理想没?!真是个没魂的怪物!冷血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