滟滪堆,船。
难道说,他们与金人作战的时候,yù泽也在其中吗,就被金人囚禁在某一艘小舟上,也许能够听到看到周围的一切包括他,可是却没有能力发出一声呼救,她只能艰难地看着她深爱的男人掌控着局势的发展直到他确定得胜,而她,渐渐眼前却一片模糊,直至黑暗……
金人们有她在手上,又怎么可能不将她带出来要挟他?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当时,yù泽已经……
他不是在胡思luàn想,这一切,是最有可能的现实……经历了这么多年的磨难和考验,他早已习惯了生与死从容不迫,可是,这样突如其来的噩耗他无法相信也无法承受!
如果当时他在yù泽身旁,他一定可以帮她挡住这场劫难,一定可以的。却为什么,发生的时候还是无法见面,yù泽,当时的你,是怎样孤立无援,而我,那时的我,却因为误解正在刻意忘记你、刻意避免提起你、甚至刻意尝试去恨你?!
“你喜欢黑夜是不是,只有那里,萤火虫最好看……”他留给yù泽的最后一句话。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这一生最决绝的一句话给最爱的人生命最后的时刻。可不可以,再从头……
滟滪堆。她当时也在滟滪堆……他如果真的够爱她多过战场,他就应该知道她在滟滪堆——
“原来胜南你说的看辽阔,便是看这滟滪堆恶骇天下的风景。其实来到白帝城这么多日子,滟滪堆yù泽没有少来,yù泽每次心情低落的时候,都来看滟滪堆的风景。”她说的时候,她挽紧了他的臂,想必那时候,她为他悬着的心才真的踏实。
滟滪堆,yù泽没有少来,她每次心情低落的时候,都会去滟滪堆,七月十八,当她下定决心回去找他、他却带着所有人一并赴瞿塘备战而没有等她,误会还没有消除,她怎么可能心情不低落……为什么,金人偏要把兵力屯集于滟滪堆,为什么,七月十八金宋双方却要在那里开战……他为什么就没有想起来,他的yù泽最有可能也去滟滪堆!
“是啊,yù泽太善感,放不下,也放不开。但总觉得,她和宋贤都避而不见,做法实在欠妥,我那天和她见面,明明听出她有意要等你回来与你解释。她一走了之,实在有些意料之外。”在黔西郊外散心的时候,云烟其实也不止一次地提起,yù泽的一走了之,是“意料之外”。
是因为全心投入到了又一场战事,才忽略了云烟一次又一次的质疑和提醒,一直门g蔽于真相之外……
“姐姐在海州那时,常常看着天,说姐夫便像是天上的月,而她却是水中的月。一个是高不可攀,一个也遥不可及。天上月和水中月,以人间凡尘为界,虽然一直坚定、相对不移,可是终究两隔,终究两隔……”yù泓轻声哭,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隔离了他的抗金联盟,小声地告诉他,一切都只关于yù泽。
“yù泽,我不是天上月,你也不是水中月。”他紧扣住他们的信物,撕心裂肺却不能表lù,“你是那碧落的月,我却是黄泉的水……”
你是那碧落的月,我却是黄泉的水……他痛不yù生,忽然反复这一句话。
那些痛苦的回忆骤然沉淀——都是他平时忽略的细节,却包含了太多yù泽有可能的行踪,但这些都根本没有意义,都只是刻舟求剑罢了!
在过去的几个时辰里,联盟诸将没有一个不曾关心过,他们虽然不同的劝慰方式,却有一个相同的请求:不要在黔西胡luàn猜测了,事情也许有其他的可能,你应该回白帝城回滟滪堆去看一看,也许还有别的线索。
回去?若抛下联盟独自回去,他未免太自sī,但留在黔西不回去,他更愧对自己的心,这样的两难,他从不曾历经……若他是胜南,也许根本无须抉择,谁教他是胜南的同时,又是林阡……
“听着,胜南,要相信我们,没有你在,会把联盟守得很好,现在的一切,本来就已经很安妥。”新屿说。
“林兄弟,当时咱们敢容你一人独闯魔村,你就该敢容我们守着联盟!”海逐làng拍xiōng脯保证,“若联盟出半点luàn子,我海逐làng的人头就归你了!”
“是啊,盟主在,抗金联盟亦在,盟主不倒,抗金联盟不倒。”yín儿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明显闪过一丝清澈。
甚至便如厉风行与金陵夫fù也远程赶来,不辞劳苦,厉风行轻声道:“大家会一起,守住这得来不易的成绩。”
“胜南,你快去快回便是,联盟绝对万无一失。”陵儿也点头,泪中却含笑,“蓝姑娘一定吉人天相。也许你去,还可以找到……”
大家几乎是求着他离开,虽然,如柳五津路政,如沈延,如越风等人,并不可能支持,却没有说一句反对。
yín儿却眼睁睁看他强撑着留下,他表现得再平常,再坚强,再冷血,再无动于衷,甚至说再虚伪,她都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种疼。她也真的很疼,她知道他放不下联盟刚刚安妥的基业,他却真的更放不下yù泽的生死存亡,他是情痴,对yù泽他真的就是情痴!然而疼到肝胆崩裂,疼到心肠碎断,疼到魂魄支离,他还要忍耐什么,他想发泄就发泄啊,他想承认就承认吧,甚至,他当众哭出来也无所谓……
夕阳西下,野间并没有萤火虫飞舞,有的只是新生草中的血腥气。
yín儿和云烟小心翼翼地随阡在林间没有目的地走,一直以来,他们三个人同行的路,都充斥着幸福快乐,但也许,以后都不再有了。这条路,终于到了尽头。yín儿越走下去,越走不下去,不仅是脚步,连心都吃力。
渐渐的,就只有云烟还跟着阡,陪着他沉默背对夕阳。一步一步,不说话,不打扰,只走路。
“你们走得好快啊!等等我啊!”yín儿一抬头,刚刚振作精神,就发现已经落后了很多。
等等我?你们好快啊……是宋贤吗?是他……恍惚中胜南蓦然止步,仿佛又回到了云雾山,又回到了泰安,是宋贤、正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追逐他和新屿……后知后觉,依稀还是旧昨,路的彼端,是他闯dàng江湖之前在泰安活下去的一个支撑……不,好像不是,那身影,仿佛是yín儿的……不是宋贤的……
绝望的同时,忽然被背后伤口牵制,伤楚汹涌袭来,来不及克制和掩饰,身心交瘁,只能强倚着树、艰难地倒下。连倒下都那么痛苦吗,不是,他倒下之后,好像只是想把痛苦转移给他依靠的树吧,他真傻,他哪里转移得了,他又想站起来,可是怎么会有用,他连站都站不起来……yín儿被这一连串的举动惊慑,站立远处不忍靠近——胜南面sè惨白地靠树终于勉强站直,侧面看真的太吓人,身后披风也已掉落在地,本来他就是无心披上的……
尽管云烟就在他身边,却并没有去扶,任他站起之后又再次倒下,没有劝一句话,只是拾起地上他的披风,怜惜地在旁注视着他。
诸葛军那把偷袭的利刃,就好像还chā在背后,一直往前狠狠地捅,钻心,继而贯穿,还在用力向下,压榨干净他的体力。那利刃上,涂了致命的毒药,他的宋贤,他的yù泽……
胜南咬紧牙关,但力气无法恢复,双tuǐ一软,刚刚站立又重新瘫倒,站起来又怎样,yù泽,还是丢了……
就让这失去yù泽的苦痛,继续再吸噬他身上剩余的血液,直到他全身僵硬,五脏六腑全部衰竭,如果这样,可以换yù泽回来……
他想不通,想不通天为什么就是不肯给他们冰释的机会,每次他期待重逢,都在本该最幸福的时刻得到最难预料的恶果……
他忽然开始冷笑,笑天之咒,竟然这样又一次这么龌龊地找yù泽下手……他的冷笑,越来越疯癫,越来越不正常,他骤然神sè凶狠,又下意识地去攥紧饮恨刀,杀气澎湃,眼神暴戾,全都是走火入魔的先兆……
此时此刻的阡,就是他越过巅峰之后最危险的状态。界限太清楚,从胜南到林阡,只是一个神sè的突变,旁人不解,云烟又岂可能不懂。
早已料到他会走火入魔,他若是立刻攥紧饮恨刀,不知又要去哪里寻找战争制造杀戮去,云烟不顾危险赶紧冲上前来,用她的双手,紧紧挽住他已经聚力提刀的左臂,温和地说:“要不,就听大伙儿的劝,回滟滪堆去看一看吧,也许还有别的可能。”说的同时,她紧张地试图着将长刀和胜南的左手分离。这妖邪之物,在这种时刻,她要尽量地避免他少碰触。
胜南忽然停止冷笑,转过脸来,出神地盯着她,握刀的手并没有移开,凭云烟的力气根本不可能移得开。一瞬,他麻木得不知道要回应她什么话,他找不到自己的感情放在了哪里,脑海中,竟又是一片空白。他中邪一般看着云烟,虽然这一刻袭上心头的酷寒里,终于平添了一丝温暖来自云烟,可是他觉察到,她的手如果再不放开,就会随着他的手一起冷下去,被他连累失去温度……
阡冰到彻骨的左手,云烟牢牢握着不放下,因为一旦放下,他就可能被杀机和战念主宰。她相信自己的制止是对的,所以坚持着握紧他不松开,就算此刻这左手已经聚集了他平生气力!
许久,这个面无表情的阡,才总算流lù出一丝深藏的哀伤。适才的疯狂完全作废,只有这丝哀伤是真的。见他眼神中的暴戾气总算不那么重,云烟放下心来,微微一笑,柔声说:“宋贤他也很想知道yù泽姑娘的状况,是不是?回滟滪堆去,找宋贤……”
她提到宋贤,才真正把他的死xùe抓牢,他绷紧的手臂忽然软化,骤生的杀戮yù念逐渐开始消散——不错,宋贤,之所以一错再错,不就是因为逃避现实,不就是以为时间能帮我们解决一切,可是没有,时间没有帮我们把过去的误会淡化,却把我们都深爱的人带走了……屈从现实,不再冷笑,放下了所有防备,胜南放弃苦撑倒在地上,泪水已经隐忍多年:“宋贤……宋贤,当时我若是信宋贤,yù泽就不会白白冤死……为什么……我就是不肯相信yù泽……”
yín儿悄悄走近,不解他情绪为何反复无常,但看他终于不再死撑,yín儿揪紧的心才不那么疼,一不留神,泪水也夺眶而出,比胜南流得还多:云烟姐姐,幸好有你在,否则,他不知又要死撑到何年何月……yín儿于是便光顾着哭,站在一边不知所措,也幸好有云烟在,胜南这般无助又悲恸的时候,幸好云烟姐姐还可以安静地守护在他身边。
一阵冷雨扫过,yín儿顾不上自己,感jī地看着眼前一幕:云烟姐姐正站在胜南的身旁,给他把披风披好,可怜的胜南,悲恸后悔自责伤悲的同时他全身都在颤抖,可是他永远不会孤独,因为有云烟姐姐照顾他陪他,看他颤抖,云烟姐姐忽然俯下身来,轻轻抱住他,一直抱着他,不让他觉得冷。这简单的动作,yín儿一生都不会忘得了。胜南只有在云烟姐姐的面前,才会鲜有地表现得像一个孩子,胜南,唯有此刻,才会难以掩饰地抽泣痛哭吧……
yín儿不如云烟那样可以了解透彻胜南的内心,可是她也明白,这一劫,是对巅峰期的胜南一次巨大的打击,在最辉煌的时候受挫,她坚信,阡不会服输,会涅槃重生,会重振辉煌。天的咒怨打不败他,龙之逆鳞,触之必怒!
当夜,胜南终于决定暂回白帝城几日,既为了yù泽,也为了宋贤。事关重大,没有太过声张,离开之前,胜南向吴越、越风、厉风行等人交待了坚守事宜,也嘱咐要密切关注金南金北与魔门动向,今时今日,他最担忧的,的确不是联盟,没有他在,别说坚守,击垮魔门也不在话下。
“但这次yù泽的事情,不排除是轩辕九烨搞的鬼,目的只在把我调开,所以,联盟坚守为主,要审时度势,随机应变。”他低声嘱咐yín儿,明显在打击之后并没有失去一贯冷静,已经为他们考虑到方方面面。
yín儿连连点头,强笑着以从前的语气:“明白,战场上,盟王没必要担心我们。”
“当然不担心战场上的你们。所以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讲。”胜南转头对云烟,轻声说,“要照顾好自己,还有,生活上,要好好关照yín儿。”
yín儿一愕,云烟点头:“放心,会照顾好她,保证你回来的时候,盟主毫发不损。”
目送胜南一骑绝尘去,yín儿忽然又憋不住那该死的眼泪,可是,这一回是感动,不是悲伤,胜南,如果yù泽不能带给你幸福,云烟姐姐就可以给你幸福,如果她一个人不够弥补失去yù泽的苦,还有我,一样可以给你……你离开的日子里,我们要让你知道,没有你林阡在,黔西一样由我们抗金联盟主沉浮!
云烟亦噙泪,胜南,这就是你的家和天下,你不在的时候,yín儿帮你照看天下,我来帮你照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