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南麓,天水战地。
此番短刀谷内jiān细刚要复活就被天骄徐辕扼杀于萌芽状态,而且在引蛇出洞一网打尽的时候、天骄本身已经离开了川蜀境内、却把那差点无用的宋恒一人两用,既倾覆了jiān细,又护妥了杨宋贤……消息传到陇陕来时,金宋双方,哪个不为武林天骄震撼。
想徐辕为人处世从容虚怀,对敌时手笔却也博大精深,对他印象,已比林阡差不了多远,再想如今是他进入山东救局,山东局面怎可能不会改写?是以徐辕未战先胜,还没到场就给了山东金军下马威。
林阡看毕石中庸的信件,了解了详细事态后,笑说:“实没料到,宋贤他会先推却后请战,兜了个圈子最后还是由他去山东。却帮天骄放了场烟雾,着实骗了那帮jiān细团团转。”
“所以说人算不如天算。”yín儿笑yínyín的,“控弦庄要想再chā入短刀谷,只怕又得费好些心思了。”
“今时今日,控弦庄已落了海上升明月极大距离。”林阡点头,眉却锁着。
“此番战役宋恒大侠最是劳苦,怎么说也要给他颁个头功不是?”yín儿笑问林阡。
“确是宋贤欠了宋恒的。”林阡语气说笑,但眉却仍然未展。
yín儿见了,自是纳闷:“怎么?还忧个什么?”
“……是些暂时还不能确定的事情。”林阡蹙眉。
“还不能确定的事,那想了干嘛……?又半刻想了三千个念头?大庸人!”yín儿看他神sè凝重不似有假,拍他肩膀劝慰,“别胡思luàn想啦,船到桥头自然直。”
暂时还不能确定的事……
路成随着石中庸的人一起来到陇陕,给林阡转述了山涧里那两个jiān细的话,林阡听罢感觉和徐辕一样,控弦庄如今安chājiān细的模式在变:不再靠银月王宝儿那种特训间谍,而是在谷内寻找变节者买通。因此,控弦庄主使对谷内细作的态度,明显是利用高过保护、cào纵多于合作……
诚然,王宝儿那种间谍已经被他林阡除得差不多了。
然而,经年安定,短刀谷内无论官军义军,变节者其实并无多少,加之控弦庄主使不予以保护和合作,所以宋恒这次抓变节者还算小菜一碟、轻轻松松就拿下了战功——那么,短刀谷外呢,譬如陇陕等地?金人要找变节者,当然比南宋境内容易。
适才yín儿说,“控弦庄要想再chā入短刀谷,只怕又得费好些心思了。”林阡也回答她,控弦庄落后了海上升明月好些差距。但其实这种差距,会否在别的领地得到了弥补?完颜永琏他,未必想把控弦庄“chā入短刀谷”了,而是,chā入陇陕义军、chā入山东河北苟延残喘的红袄寨,尤其红袄寨……标志着那些赴山东救局的盟军将领,要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金兵,变节者才是最大劲敌……
说到底这些确都是多虑,不足以引起林阡忧心。忧心另有原因,根本难以置信——实则此时此刻的陇陕义军中、林阡近身的可信之人里,也很可能有变节者存在!
一切从路成转述的话里听得出来,那个控弦庄主使的对白里有这句话不容忽略:“林阡之所以知情,是杨妙真逃出围剿、赶去陇西向他求援。”
路成确定没有听错也没记错,那主使说的地名是“陇西”。
但是,其实杨妙真她,是赶去定西的御风营向林阡求援的……林阡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要对她行踪保密,但彼时林阡和穆子滕尚在僵持、杨妙真的到来显得那么渺小,故而她的事情也一直只有寥寥几人知道。直到林阡安定了定西之后回到陇西见yín儿,那天首阳山的庆功宴上,众人才都知道她就是来自山东的杨妙真、谈起山东军情也了解到她向林阡求援。而翌日在总结定西之战时,林阡对盟军坦承了杨妙真和寒泽叶一样是收服穆子滕的功臣,所以第二天就众所周知了:原来杨妙真到陇陕之后第一时间奔赴的是定西。
既然第二天已经众所周知是定西了,为什么那个控弦庄主使却还说,杨妙真是赶去陇西向他求援的?
答案只有一个,那个控弦庄主使得到的情报来自第一天晚上。那晚的庆功宴上存在jiān细,看到杨妙真来见林阡、得知她传递山东军情,认为此消息极度重要,立即就把情报出卖给了金人……
那个jiān细,是林阡身边的变节者。他和谷内徐辕身边的变节者一样,都与控弦庄主使密切联络。他给出情报的速度太快,快到抢在了林阡昭告天下之前,以为自己掌握的是绝密情报却nòng巧成拙,所以给的情报没什么用还是旧的。翌日发现错误,要改正已然不及。
地名的一个字,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亏得杨妙真狡黠地参拜林阡说“拜见师父”、装腔作势好似那天是刚刚来到陇西一样,也亏得杨妙真和在首阳山上休整的yín儿确实是第一次见面寒暄,冥冥中,更加误导了那个变节者。
换往常,林阡会庆幸自己没忽略这个细节,会庆幸天助我也,会庆幸天网恢恢。
但那天首阳山上名义说是庆功宴,实则是阡yín为诸将接风洗尘,场面并不热闹,又因主要是为下一场关山之战筹谋所以地点偏僻。更重要的是——
那天赴宴将领屈指可数,全都是自己的绝对互信啊……
这就是阡说“暂时不能确定”的原因。不能确定,只因无法再推理下去。
当日,徐辕难以想到与会者仅十二个人里会有一个是jiān细更难以判断是哪一个,此刻,林阡也遇到了近乎一致的处境甚至更加残忍——与会者里尚且可以有官军将领怀疑,但庆功宴上全都是义军中深交知己……以至于他们的姓名林阡都可以轻易背出来,柳五津、柳闻因、寒泽叶、杨致诚、向清风、郭子建、范遇、陈旭,加上杨妙真、他和yín儿,总共十一个人——难道这之中也会有变节者?
这些人,个个与他有着过命的交情,追随他辗转征战肝胆相照,这些人,对这个抗金联盟的付出高于一切,一腔热血胜过他林阡的比比皆是,这些人,有人背离过自己的亲族,有人放弃了自己的感情,有人倾斜了自己的信仰,有人颠覆了自己的野心,有人埋葬了自己的仇恨……每个人无视生死,心甘情愿参与着场场轮回事。林阡无资格、不能够、也从心底万分排斥去怀疑其中任何一个!
想不到,原是以一个地名谬误为绝妙突破口的推导,推到这一步竟然山穷水绝,令这个半刻就可以有三千个决定的林阡,半刻之间就走入了死胡同。涉及“绝对互信”,林阡就算是推翻自己所有的思路,也断不可能去否决自己的麾下、亲信、知交。毕竟,这一切再如何也只是推断,南征北战这许多年,并非每次推断都是他正确。
林阡宁肯换个角度想:庆功宴上的谈话,会否不慎被一个容易忽略的角sè路过偷听,像当年引发盟军变luàn的大嘴张一样——好,这第三千零一个念头,来得真是好。
林阡眉头终于有些舒展:yín儿,真希望我这次如你所说,是胡思luàn想、庸人自扰了……如大嘴张这样的细作,才是问题的正解。
吃一堑长一智,日后运筹战局之时,更加小心就是。
想通之时,笑叹一声,回过神来,看yín儿已经把他抛在后面老远、此刻正叉着腰在路边上等他:“快点,慢死啦!刚刚那盘你快要输了,别想找借口耍赖逃跑!”
石中庸的信件和路成他们来得真不巧,原本林阡是陪着这丫头在小树林里下棋呢。丫头她确实快赢了。怪不得这么紧张跑回去,原是小人之心怕他无赖。
林阡看着yín儿活蹦luàn跳的样子,心中yīn霾顿时驱逐不少,立即大步上前,陪她回归棋局。
这一局,齐鲁三秦,齐头并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