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速不敌?不,鱼、李二人虽无吴越,却也死撑到半夜才输,可惜身在此山中,谁又能判断真伪?那求援的情报,最早是从吴仕所在发出的
于是这一夜,南阳没能打出来的“围城打援”,如箭矢如雨点般地向着邓唐、双向打落……
不同于穆子滕虽被伏击却凭着一杆精妙无匹穆家枪杀出重围,青城大弟子在救援途中被金军埋藏的精锐牵绊,寡不敌众鏖战至半夜都不得脱困身边人越战越少。
唐州,留守的彭义斌和陈旭奉命于危难,一武一谋通力合作,扛住了完颜匡麾下右翼都统乌古孙兀屯的打击,随后与率众赶回的穆子滕合力反攻,才总算制衡金军并留住了当夜邓唐的唯一一处完好据点。
化险为夷后,彭义斌才完全相信了穆子滕的记性全在山川河流,此人活得就像个纸上谈兵的反义词,完全看不懂兵书所讲,却能把案例在心中转化透彻,仅凭一些越野曾经被他丢了的小人书连环画,便能在被伏击后立即醒悟中计、当机立断突围回救、归途上还轻灵腾避开了另外两路伏击。
穆子滕经此一役也把彭义斌的“不屈剑”记在了心里。纵然金军突如其来、来势汹汹、数倍围攻,盟军也不可能因为陈旭的几句鼓舞就挺过难关,多亏彭义斌这一人一骑与一剑,浴血与乌古孙兀屯奋战,才终于激励兵士们顽抗到穆子滕归来。
即便如此,唐州据点孤木难支,穆、彭只能且保且退。
另一厢,处于金军重点打击下的邓州据点,显然不会有他们那般好运。其一,完颜匡及其左翼提控完颜江山一同亲自奔袭,其二,控弦庄的“朱雀”主要活动范围便在彼处。虽然控弦庄临阵被捣毁好几个聚集地,却是新仇旧恨一起算,先是截获了海上升明月关于完颜匡突袭的情报,后又假传青城大弟子阵亡的消息,既乱军心,又意欲骗洛轻衣调遣人手去救、从而进一步地调虎离山。
所幸洛轻衣不曾中计,从始至终都与另三个青城弟子不懈攻防,然而,谁曾想完颜匡麾下人才辈出,不仅摧毁了青城派立夏、立秋、立冬剑阵,那位左翼提控完颜江山更是内力浑厚、刀法凶狠,与洛轻衣岷山剑相比都不遑多让。
刀剑之光、内力漩涡,频频暴涨,激起山河间好一番沙飞石走,此二人缠斗千招战马倒毙后仍然平分秋色,索性弃了马继续苦战不经意越打越远被兵阵裹挟着失了踪影,天明后回归邓州这金军据点的只有完颜江山一人,满身是剑伤地称“那女子剑法过于卓绝、所幸被我打下了刁河,落水时她已力尽,河流迅猛,想来是溺毙了”。
完颜永琏、凌大杰笑容满面的邓唐大捷,正是以三大宋军据点的一夜凋亡揭开序幕,谁曾想宋军曾经的一切美好、温馨都遭到兵戈定格、撕裂……其后数日,整个河南都阴霾不开,邓州的青城四大弟子、邓唐之交的鱼张二李思温、唐州的穆子滕彭义斌陈旭,由于务必以保存最多的幸存者为原则,同时为了给身后官军争取设防机会不得不克制战友牺牲或失踪的悲恸与焦急情绪,艰难地边往北厮拼边往南撤退,这段时期,向西线、东线传达的情报除了唐州以外无一不是败战。
可想而知,林阡在收到第一封战报时是怎样的晴天霹雳,那时楚州好不容易才捱过苦难,宋兵城坚兵多,敌人粮草已空,所以那几日他已然准备同毕再遇作别、心情轻松地要带吟儿去淮西迎战仆散揆。一夜之间竟就失去中线两大骁将、三个故人,林阡从未经受过这般打击,险些从岗哨上一脚踩空摔下,吟儿将他扶稳之余夺过信来,也是将信反复看了十几遍,努力寻找理解错误的可能,计算洛轻衣可能生还的希望,担忧吴楚坼那个孩子的将来……
“怎会如此……”吟儿不能接受,吴越和石磊生离了九年才刚重逢,怎能被一场兵燹酿成死别!?再想起锯浪顶上和洛轻衣相处的点点滴滴,更是心乱如麻想问一句怎会败这样快这样惨,想问一句有谁有空去找洛姐姐了吗,却知道自己的伤悲不及林阡万一所以不敢扰不敢提,她恨,为什么会有战争,毁灭了那许多平静、完美的人和回忆!
甫一动情,忘记给林阡支撑的力气,不察他竟像个行尸走肉一般,还是从这岗哨的楼梯上僵硬地摔了下去,她回过神时已来不及拉住,心惊胆战地三步并作两步下去将他扶起,他一边挥手示意邻近的十三翼勿要靠近,一边眼神空洞机械性地喃喃自语:“怎会如此……”却和她不能接受的点完全不同,“新屿他,怎会死!”一把抓握住她的手,仿佛不认得她地将她抓得生疼。
新屿他,怎会死?十年前他就是红袄寨以至于抗金联盟的作战第一!今次林阡是从红袄寨里借他出来帮忙的,从没想过他会没过半个月就客死异乡如此凄凉,新屿,我要怎么还给鞍哥一个活生生的你!
新屿他,怎会死?闯荡江湖的热血青年杨宋贤会死,征战沙场的嗜血狂魔林阡会死,九死一生了却都没死,还不是因为那区区一句话镇着,“记得么,小时候我总是说,今生今世都由大哥来罩着你们,我不死谁也不准死,现如今,就算你是九分天下,又或者你是三足鼎立,都不变是我的二弟三弟。”那个人,性情温和、规行矩步、个子最高、谋士最多、喜好吃喝、泰安的围棋第一,记忆中之所以数不尽的特征,是因为那是他林阡从小到大的结拜大哥,他觉得永远都不会死的顶天立地。
新屿他,怎会死?云雾山上林胜南被诬陷蒙冤落难病危时他不离不弃,夔州林胜南和杨宋贤为情决裂时他制止玩火不断调和,黔西林胜南因为杨宋贤的死讯决定暂离盟军时他坚决地说“听着,胜南,要相信我们,没有你在,会把联盟守得很好,现在的一切,本来就已经很安妥。”现在,确实很安妥,林胜南和杨宋贤都好好地活着,你呢,为何没有你在,为何你不肯守了?
“胜南……”吟儿见他并未吐血也没摔伤,却不知何故神志不清满头冷汗,急忙要将他强行唤醒,他却好像堕入梦魇迟迟不能轻缓。
在他五岁时被群殴为了护他和杂碎们对骂“杂种”的可以依赖的哥哥,从结拜兄弟的那一天开始便与他与宋贤立志“共此一生,把握天下”的知己,这世上少有几个牢牢记得“七月十七是林胜南的生辰”的亲人,竟这般猝不及防地湮灭在了邓唐战火,甚而至于是死在了战场外的暗杀之下,连同他那个心有灵犀的妻子,抛下他还待治愈的女儿……不是说过吗,此战结束了,要带她们游览大宋的山水?原来都是假的,食言了,新屿你食言得如此彻底!教我林胜南怎么可能接受!
思绪,好像回到了若干年前山东泰安的迷宫里,新屿对他说:“两条岔道,你走左,我走右,宋贤你就带在身边照顾。”说完立刻要走,他一把拉住新屿:“别。”
新屿停下身,转过头,冷风中面容渐渐模糊,快看不清:“什么?”
“绝不分开走。”他说。
“好,绝不分开走。”那时新屿明明留在了他身边,从那时起,这条命途,山东、广南、夔州、黔西、川蜀,委实近二十年都没有分开走啊……何以今日,生死殊途!
就在他情绪崩溃之际,岗哨发现有金军夜袭,甚好甚好,来送人头,后来……他脑海中有过大半空白,视线里却全部都是红色,不记得自己怎么就有力气从哪个方位冲进敌阵的,不记得纥石烈执中的那些部下是被刀砍还是被手撕甚至是被生吞活剥?不记得毕再遇和许俊目睹这生灵涂炭后的惊愕表情。
烈风卷旗,遍地尸骸,沐浴血雨的那个战鬼仰天长笑,纵然惜音剑第一时间参与辅助也是到他杀过半时才挽回来。
他陡然从猖狂跳到颓废,思绪不知怎地飘回了云雾山上,那段年少轻狂的好日子,那天他正在擂台比武,远远看见吴越和石磊一脸红晕地走过来,沈依然冲上去拉住石磊手一个劲地问“为何女扮男装”、“喜不喜欢吴大哥”,洪瀚抒看他们温馨,笑着说:“这样也好,石磊对吴越早有好感,吴越不知石磊是女子,歹人反倒做了月老。”
那几个人,吴越、石磊、依然、瀚抒,他们四个,当时都在看台上,现在,却没有一个还在……
悲从中来,情难自控,又要入魔,沉闷中忽然听得一个声音说:“我还在,还有我,我一直都在……”
他猛地从十年前被这声音抓回来,见他回眸,那面容越来越清晰,那声音越来越深情:“看台上,还有宋贤、独孤大侠、宋堡主、天哥、文暄师兄、陵儿,云雾山前十,大家,都还在……”
纵然用了十分情意,也不知林阡能接受几分,好在他眼神渐渐变回正常。
是的,吟儿……因为她还活着,他身边的人还有很多,太多:“都还活着,要为牺牲的战友,报仇雪恨……”
“是……”吟儿强颜一笑,噙泪说,“军师说,不需她调动,天骄、越风和闻因,闻讯一定已经抽身南下,中线你且交给他们,终究会反败为胜。”
他眼中腥热褪尽,才发现置身血海,苦叹:“我……又?”已记不清这是今年的第几次。他在淮东的威信经此一战全然崩塌,所幸还有毕再遇可以抵挡金军:“我们,尽快去淮西吧……”
“见完宋贤再走,可以吗。”她知道他之所以急着走,根本不是逃避可能的舆论,而是迫切对仆散揆求战。这状态实在太可怕了,对上纥石烈执中还能威慑,对上仆散揆指不定是找死。她必须给他和毕再遇解释清楚,同时让杨宋贤缓冲他的心伤。
那两日,宋贤虽至,毕再遇虽理解,楚州盱眙虽安定,纷至沓来的邓唐战报委实教众人都给林阡的精神状态捏了一把汗,此值天骄、越风与吴越、洛轻衣的交接段,过程中最惊撼人心的,却不是百废待兴的据点,而是……被摧枯拉朽后迟迟不能恢复的海上升明月。
缘起十月二十那晚,“朱雀”击杀和生擒了海上升明月的“惊鲵”一脉的两位第三级,因为刚启用不久尚不成熟、加之上线不能及时调控而使整整一脉都收到殃及。
更教众人痛心的是,那晚完颜匡闪电突袭的情报和路线,惊鲵的一个第三级下线,在第一时间就发现并转达上级,然而因为太久都未有回应,故而铤而走险亲自传送给洛轻衣,如此,才不慎被朱雀击杀。
也便是说,如果惊鲵的这位上级没有失误,邓唐的这次战败,即使不能挽回,也能降低不少伤亡。
由于“灭魂”“转魄”“掩日”三人都在金军官职过高,是以林阡先前废了一番脑筋,好不容易才将灭魂和掩日的空缺在西线无缝对接,万料不到负责启用惊鲵一脉的掩日,竟害中线的海上升明月出此大乱……
旧掩日,新惊鲵,黄明哲,莫非,事发至此,已有数日失联,当晚,他是渎职,还是变节?
谁曾想到,静宁过去的辉煌,和邓唐如今的惨淡,成败都系于莫非一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