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心却一停,
不记得了,吟儿是谁……
我是谁……
“主公……”宋恒眼睁睁望着这一幕发生,怎可能不明白,正是自己的妇人之仁,不仅害阶州之战提前爆发,更加会害死林阡、害惨陇蜀百姓,甚而至于他宋恒将是祸及整个南宋的千古罪人!
原就自责不已,此刻恨不得自刎阵前!就在那悔恨冲脑差点横剑的第一时间,忽然好像有个模糊的影子浮现眼前,“宋恒,这担子,现在轮到你来挑了,你,来保护他的声名。”那是……天门山,晚风里,寒泽叶微笑回首。
宋恒蓦地清醒:我不能死,我身上还有泽叶的担子要挑!
可是,一下子就更悔恨,不死又如何,主公的声名,还是没有了……
奇怪,下一句话,泽叶生前并没有说过:“保护他,非但不能死,而且还不能心慈手软,你做得到吗。”
我,做得到吗?他不知道寒泽叶现在存在于哪里,这对话分明跨越了阴阳。
宋恒怔在原地,泪水不断,老实回答:“泽叶,我对你承诺过,不但要自己活着还要替你活着,继承你的志向、做主公的杀器,可是我,始终不知该如何克服心理障碍……”
来不及再对话了,就在林阡杀得兴起一往无前之时,阶州城门已经被第一支不怕死的金军攻入,尽管他们在林阡的摧毁下已经是强弩之末、注定短期内即使得到阶州都是攻易守难,但是,金军还有个状态正好的孤夫人,突出兵阵后立即就要趁林阡不注意,举箭射杀包括宋恒、柳闻因、辜听弦在内的所有宋军“有可能反攻的高手”,一劳永逸……
第一个对象,正是伤得最重站不起来、连提剑都呼吸困难的宋恒。
“我不能死!得好好保护自己!”宋恒在心里喊,千遍万遍又何用,不能死就不会死?
毫无力气,只能等死,恶劣的大雪,看来要冲刷得陇陕的天永远都亮不起来,他宋恒,一直就是这样的,伤感,脆弱,自卑,容易放弃……说什么跟主公很像?主公永远相信绝处逢生,而他临危只能坐以待毙,虽然泽叶对他的培养只差一步,可他觉得他一生一世都会差那一步……
陡然一阵阴风驰过,卷起战场狂沙滚滚,竟是在孤夫人即将杀害宋恒的一刹,如龙挂般卷集回旋直冲孤夫人打去,不仅阻断了孤夫人的追击,更还将孤夫人连人带武器完全掩埋在地……那一阵风出人意料地大、那一轮黄沙莫名其妙地漫天遍地,神乎其神地突兀过境之后,金军手忙脚乱去挖孤夫人,化险为夷的宋恒也睁开眼,发现自己好像恢复了一点力气。
还没欣喜,正待迎敌,却见孤夫人才露出头,就又被新一轮雪沙把她和救兵们一起“围城打援”式地再度淹没了……
宋恒提了一口气上来才想笑着说谢天谢地,忽听金军连声对着这好像还在追埋他们的黄沙喊:“这沙有毒!”
宋恒一口气猛地就卡在喉咙里,不由自控地泪湿前襟:“你在,你还在这里。”
那不是有毒的沙,那是烈烈肝胆!
阵前黄沙,陪伴征程,泽叶,你是最后一次给我示范吗,就是这样克服障碍,所谓的心狠手辣,就是谁对主公不利你不计后果地打击谁,“以毒攻毒”,就是这么简单。
他提剑站起时,那风沙渐渐小了。
宋恒,西线,今后这唯一仅有是你。
只能是你,
你做得到。
“我做得到。”他跟那快要消失的声音一起说。
林阡走火入魔,金宋死伤惨重,吴曦竟成了没付出任何代价的获益者,
死去的阶州吴家军?无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总要有人牺牲的,我的核心集团没损伤就好。
林阡事先想不到吴曦为了名利能厚颜无耻到这地步。义军抓握吴仕为人质,非但不能瓦解吴曦和曹王的同盟,反而令吴曦自己看清楚了“蜀王”二字比儿子的命还要重,铁了心地把三军将士全跟曹王府高手们背后相托……
林阡更不知阶州早已按吴曦授意谣言四起,否则他万万不会自愿入魔,使得“恶魔林阡摧毁阶成和凤四州”成为现实,正中吴曦下怀。自此吴曦有了足够的理由对将要由他统治的蜀民们颠倒黑白说:我是为了保护大家才权宜降金的,否则金军封林阡做蜀王他一定会倒行逆施、一旦精神失常就屠戮百姓,不如由我吴曦忍辱负重……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才是吴氏子孙该做的,合情合理。而林阡屠杀得阶州血流漂杵,既然是真真实实发生的,只需要添油加醋、以讹传讹,就会教义军日后在蜀民面前百口莫辩!
至于阶成和凤四州这些即将归金军管辖的民众们?此刻,他们就算发现了吴曦和金军的勾结又如何?比得上林阡带给他们的震撼大?双刀挥斩,寸草不生,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那些血腥足以窒息,提醒他们末日来了!早已失去了主心骨的他们,思绪全然一片空白:都统不管我们,金人要奴役我们,恶魔要杀了我们,我们,是不是还不如跟金人……
吴曦费了心的一切构想,包括称王后如何和短刀谷辩论在内,全都是为了在义军金军吴家军三足鼎立的形势下、对治下的百姓和名流们粉饰太平。换句话说,那是他吴曦所能想到的最坏后果,如果老天能助他一臂之力,譬如义军经此一役败光美名,甚至全军覆没死无对证,那他吴曦书写胜利史书将更加不费吹灰之力。
“林阡下落不明。”好消息接二连三,吴曦的运气就是这么逆天。
那夜,林阡没有归来,筋疲力尽的他、全身都被血湿透的他,被一匹肆虐时随便抢掠的战马不知驮去了何处。
当时整个战局人人都自顾不暇,待到柳闻因终于支撑站起、不顾自己而先提枪策马追前时,林阡他早已杳无影踪。
柳闻因咬紧牙关,努力分辨那条血色最浓的轨迹:“必会将林阡哥哥平安带回来!”
“子若……”薛焕既关注林阡死活,也因为柳闻因而心念一动,当即也囫囵吃了治内伤的丹药,持刀跨马疾驰上去,“我去将林阡捉回来!”伤敌一万自损八千,林阡现在精神错乱,外强中空,既有杀的必要,也有杀的契机。
“都……随薛大人……一起……”轩辕九烨只说了一句,才醒又吐了口血、昏死过去。
封寒好不容易才醒,全身骨头都像散架,看孤夫人得救终于松了口气,抱着性命垂危、哪怕苏醒也武功尽失的解涛运功,既忧又喜,忧王爷又失一员猛将,喜阶州宋军此时不攻自乱、术虎高琪必能从北面破城,不过,还在死撑的宋恒、辜听弦等宋军仍有斗志,若要将他们彻底赶出城南,指望不上吴曦那种杂碎……
“好在完颜纲为了万无一失,事先往这里调遣了一个完颜乞哥,应该正在来的路上,他到场后,理当就能奠定胜局并且阻碍宋恒和辜听弦卷土重来了吧……”封寒想。
腊月十八,完颜乞哥、术虎高琪联手打击之下,阶州失陷。群龙无首的南宋义军败仗后陆续退出、被金军以攻代守打得沦落郊野且战且退。虽然明知阶州的金军高手因为林阡屠杀的关系很容易打,可宋军自己的高手也全都被林阡打伤、不在平日水准……
闻听阶州战报之后,凌大杰、和尚对大散关又加紧发动攻势,虽接连被独孤清绝和厉风行扑灭,却使得纷飞到中线西线的战报不敢把大散关的收复确定在哪一天,甚至模糊到了和阶州之战是前后脚发生的。
不同于西和、成州等地还有李好义、薛九龄和百里飘云等人占据了立足之地,阶州义军一度到了生死存亡关头
屏障拆除了、参天大树倒下了,首当其冲的他们,不得不靠自己突破绝境……
这一幕似曾相识,只不过从天水撤到了阶州,把泽叶和曹玄换作了主公林阡,
撤?还能再撤?再撤就是短刀谷了!
主公?主公也不是万能的,尽管主公擅长创造奇迹,可你宋恒凭什么把压力全给主公,他本来还在淮南对战仆散揆啊,那么多金军高手全盯着他一个人打,你宋恒是九分天下是云雾山第三你干什么吃的!
自责的宋恒,出奇地没有再自怨自艾,阶州失陷的第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合眼睡过觉,给辜听弦裹伤,把军队转移到制高,下令“屯踞险固,列好栅栏”,聚集和收编周边武,囤积粮草、安抚伤员、说“候主公归来”,还有疗伤读书练剑一项不少,最多只是闭目养神了片刻。他就像铁打的一样,精力旺盛得连辜听弦也比不上,感觉就算赫品章也比不上……
“宋堡主……你……”辜听弦不知道说什么好,望着这令人欣慰的进步却也有些忐忑。
“辜将军,闻因有音讯了,她在照顾主公。”宋恒的视线从地图上抬起,对辜听弦微笑着说。
辜听弦一愣,其实这家伙不太擅长说谎,说完脸上还心虚地一红,可是,至少他懂得编出这句话来骗人了,可喜可贺:“啊那太好了。”
看他眉目间隐约有几分寒泽叶的神韵,辜听弦稍微定了定神,走上前去与他同看地图,然而许久都没有对策:“可惜我军能战的已然不多,竟被敌人欺负到了家门口。”
“家门口。”宋恒蹙眉,沉吟这三字。
“宋堡主想用短刀谷中人?”辜听弦当即领悟,却觉得不妥,短刀谷中人虽然离得近,可毕竟担负着坚守兴州的重责,诸如风鸣涧、塑影门、戴宗、景胤等等,一个都不能动,否则后院起火谁顾。
“用短刀谷中闲人。”宋恒自若,携策于心,“以阶州之胜候主公回。”
-- 上拉加载下一章 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