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到临头还咄咄逼人。”神秀冷笑。和以往伺候吟儿时的低眉顺目判若两人,令吟儿愈发确定了她是控弦庄里的。
“暮烟……”女儿为了保护自己宁可豁出性命,王爷当然发自肺腑地感动,但他看得出来,这些人其实只是在阻碍他出去、仍旧是他的部下也绝对保证他的安全但他们被她逼急真的会杀了她。危急关头,解释给吟儿听也未必听懂,他不假思索,干脆就用他的命来捆绑她的安全,“若是暮烟去了,爹也不独活了。”
他这话表面对吟儿说,实际却是给金军听,神秀等人闻言脸色果然大变,想必是立刻就在战狼的严令和他的狠话之间折中,这下他们无论如何都要留吟儿一条生路了。
吟儿大受感动泪水涟涟,冲动之下直接飞身上瀑,开战:“打完这一仗,爹随我去盟军吧!”
神秀等人脸色继续变,变得花了,面面相觑:什么意思?!曹王当真叛了?!
回神瞬间他们都觉得此女有害必须铲除,所以三百余人刀枪剑戟一并发出,集结合阵将这个胆敢孤身冲闯的宋军盟主剿杀。瞬间之后却又想起王爷的话来,起码两百个人内心陷入矛盾,一边打一边撤刀收枪未尽全力。
饶是如此,她挟新学的大音希声和周易六十四剑闯关仍然觉得不够,是说这三百多人的考验比适才更严峻?!对啊,她刚刚还说,破六十四卦时之所以找准方向也不是靠她自己而是靠爹,“换个阵可能就不行了”……
“暮烟,静下心来,跟为父再弈一局?”棋盘并未带出水下,王爷索性就地画了个简陋的。
可是再简陋,她也能看出,其中纵横各十九道平行线,总计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其中有九星,正中央是天元。
“好熟……”她微呼一声,突然发现,眼前不就是三百余人排布?其中也有九个武功特别高强的,“这是叫……天元九星阵吗?”
“下棋是你的强项了。”完颜永琏的目的只是画棋盘而已,对弈是她跟眼前三百多金军的事,“一个人抢掠三百多棋子,对速度和体力的要求……”
“不碍事!我可以!”她甘之如饴地飞山走瀑。
“以后不管是什么阵,你都记得,它们是同一个破法认清本源,以一代万。”王爷说,无论当时六十四卦,还是现在三百余棋,都是一个道理,元气未分,混沌为一。懂得那道理之后,抢掠阵位是方向之准、对症下药是力道之准。
“好哎,万能破阵剑!”她如获至宝,因为她被父亲点化通顺之后,发现虽然换了个阵法她的破阵剑法也换汤不换药、果然还是对周易六十四剑万变不离其宗的,难怪父亲硬要她记住这些招式、说这些最实用要她别忘呢,将来练熟了,什么阵法都不怕!
“先前赏王爷剑法,感觉如水墨流淌倾泻,连天地都在您造出的卷轴间浮沉,而今看公主剑法,不论似棋似药剂似无声之乐,都同样使万物在她造出的空间内生灭。”张元素看她一点就通、一通百顺,笑着对王爷说。
“那是我的第五层了。”完颜永琏正色说,他的第五层剑境,剑与天地,主客难分。
七天而已,她完全没辜负他的期望,他也把战狼说的“指点她进步、为除魔准备”全都做了,或许一不小心教多了,也无妨
最先深化理论,促之稳狠;尔后强化内力,促之厚实;同时调整脾性,促之平和;继而引导分寸,促之至准;最终打通思路,促之归一!当是时她以天道为基,以《松下卧》为辅,以阴阳为气,以五行为柄,以惜音为锋芒,上断天光,下绝地维,别说三百多人,就是三千她也不惧,在她脚下都跟瀑布里的水花无异。
“这些哪里是来封锁的,分明给我家暮烟练剑的,虾兵蟹将。”王爷看吟儿一把剑在飞湍瀑流和刀光剑影里穿梭自如出神入化,由衷地笑了起来。
“王爷,用‘虾兵蟹将’形容自己的麾下,是否不太好?”张元素面露窘色。
“倒也有不弱的。”王爷缓过神来,知道出地宫在即、敌我将要变换,叹了口气,正视战局。
虽然吟儿几乎攻无不克摧枯拉朽,但也有例外,比如此刻还一边灵活躲避她打击、一边借水瀑掩藏踪迹、常常突如其来向她反击放箭、速力角度皆是变幻莫测的两个金兵,都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模样之相仿、配合之无懈,看上去该是兄弟二人。
“我军何时起出了这么厉害的神射手?还都是少年。”他只觉山中一日,世上真已千年。
“王爷好眼光,那是会宁人,名叫郭蛤蟆,前几天在前线射伤过赫品章。”终于有个死忠到他身边,但还没有向他请罪。
“好你个小蛤蟆,敢射我赫将军,小心我把你烤熟吃!”吟儿怒极,大发神威,剑浪迭起逼得郭蛤蟆兄弟俩无路可去,眼看他二人就要血溅当场,发话的那人却及时从王爷面前抽身、纵身一跃持戟到她面前拦挡。
难怪她觉得耳熟,原来是凌大杰,此间主帅不是战狼而是他?!
“凌大人,连你也背叛爹!?”她先觉得难以置信,后来立刻醍醐灌顶,“好啊,藏得这般深!你才是香林山陷害我爹的幕后元凶!知人知面不知心……”
凌大杰却忍辱负重不置可否:“还没到时间,王爷和你都不能上去,对不住了。”
“什么叫没到时间?!上面发生了什么事!赫将军受伤了,林阡他怎样了?!”吟儿向前回忆,霎时心乱如麻,一旦顾上了盟军哪里还顾得上王爷。她不敢联想又不得不想,林阡该不会也受了伤?其实这七天来越往上走,关于人间的兵荒马乱就听得越清楚,吟儿怎能不害怕,那战鼓、兵戈、马蹄都越来越远!
“段炼何在,谁准他自作主张?你又扮何种角色?!”凌大杰长钺戟才和吟儿单打独斗,王爷便在他身后厉声问起,既是为吟儿削弱凌大杰,也是真心实意的愤怒。
“回禀王爷,段大哥已去了东线,这决定虽是先斩后奏,但计策终究还是依靠林陌完全成功……”凌大杰被他父女俩逼问着非答不可,上次他带吟儿下地宫看她出剑劈箭就觉得她可能在他之上,今次明明她大战过两场好几百人,竟然还能接下他二十戟不露败迹,他心一惊,差点被她反守为攻,赶紧加大力气驱雷掣电又一次占据主动。
“跟林陌又何干?!”吟儿一愣,剑风略减,和王爷同时想到了香林山上林陌劫持金帝的事实,心中都隐约有了一个关于阡陌之伤的念头却不能乱猜。
“段大哥为了推动全局发展,不得已封死了王爷和公主。金宋全盘颠覆,阡陌之伤爆发,林阡一落千丈,林陌一日千里,”凌大杰言简意赅。
“胡说八道!”吟儿气急,顿了一顿、剑意陡升,势如狂风骤雨裹挟着凌大杰的雷辊电霍,竟来势汹汹将他连人带戟往山壁推压。
然而,即便她武功今时不同往日,也毕竟折耗了大半此刻只是虚飘,故而这猛然的爆发虽将凌大杰刺伤,却被他瞧准了薄弱于是也全力以赴反手一拳打在她左肩上。
高手堂实力岂是虚妄,她从未被他尽力打过,突然被打,才知过去凌大人对她留了多少情,却来不及动情……
“你失踪三日后,他入魔暴毙,段大哥才放心离开,临走前嘱咐我们,至少要等宋军彻底覆灭,才可放王爷和你出去。”凌大杰见她吃痛退后,即刻拾戟,攻防兼备,“王爷,我会留她性命。”
“如此岂非不义?圣上又当如何?”完颜永琏惊愕地站在原地,吟儿不是他们俘虏的,是他们向林阡恳求来的,而且林阡把完颜的性命压在了天平的对面,这些事情完颜永琏当时虽浑噩但都有所了解,如今完全清醒却岂能认可!
吟儿眼中全然痛恨,咬牙切齿边骂边打:“走火入魔暴毙?我怎可能相信!他才不会死呢,你们休想骗我!我懂得很,攻心伎俩而已!”剑戟冲突,血火四溅。
“王爷放心,圣上无碍。”凌大杰温和回应王爷后肃然回答凤箫吟,目光里也都是对她的愤怒和痛心疾首,“那是个弑母恶魔,你何苦执迷不悟,像这般陪在王爷身边不是很好?!宋匪,不过是一帮不讲道理的亡命之徒,林阡那恶鬼已是天诛地灭,他们还死死给他撑了四日,是了,他们也是与他一样的穷凶极恶!完颜暮烟,你睁大眼睛看看清楚,他们昔年就是在这里逼死了王妃害苦了你!!总算他们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你应当和王爷一起解气地看着这复仇……”他二人虽一时半刻杀不死对方,但每招每式都极尽凶狠和猛悍,对方步步紧逼,自己打得更厉。
“现在这地宫是谁毁坏的!恳求我来却扣押了我算什么道理!这些武功秘籍我都不要了还给你们可不可以?!”吟儿听闻玉紫烟去世,而且好像还是林阡杀的?晴天霹雳当头劈,她既震惊又凌乱,这才信林阡真的可能入魔,可是,暴毙,会是这样吗,盟军又当真都在死撑吗,这就是她最害怕的、“第二个盛世”出现了……百转千回,全然悲恸、惊疑、恐惧,思绪屡屡从躯壳中支离,忍不住泪流满面手臂又被刺了一道。
“大杰。随我上去,将她放了。我们与宋匪之间的恩怨,大可以堂堂正正地解决。”完颜永琏以不容辩驳的语气。
尽管打斗一时趋停,凌大杰却并未就此罢休:“段大哥临走前说,‘举大事,必慎其终始’。不轻易开始,不轻言放弃。说是要宋匪覆灭,就必须宋匪覆灭为止。到那时,小牛犊也可回到王爷身边。”凌大杰也是恨的,恨当年他们没能保护好柳月;凌大杰最想看见的就是吟儿永远留在完颜永琏身边,如果连抗金联盟都被连根拔起了吟儿还有别的路选?那么,凌大杰就一定要在地宫下拦住吟儿,确保外界林陌对林阡的报复、金军对宋军的雪耻顺利进行。真能那样发展到结局,想来也是皆大欢喜。
“举大事,必慎其终始。这可是你们说的。”吟儿冷笑一声,回看一眼王爷,“我和他们拼命,曹王不必两难,各凭本事而已。若是我一个人凭惜音剑杀出去,自当记得这几日的恩对曹王报偿,但必定会给林阡收尸为他报仇;若是杀不出去,死在凌大人戟下,还请曹王将我送回盟军与他葬在一起。”拭干眼泪,休息片刻,气息一旦恢复,立刻朝着凌大杰举剑宣战,示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