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了虚与委蛇,重回到兵来将往,完颜永琏才如释重负、长吁了一口气。
“王爷!段大人总算醒了!”张元素像个土地爷一样,突然窜到他面前笑容可掬。
“哦?这次是彻底醒了?”完颜永琏深感欣慰。这几天战狼昏睡居多,偶尔醒过片刻就又昏迷,靠他和张元素一起才撑过了性命之忧。
“是,适才驸马已经去探望过,不过,他还是更想看到王爷。”张元素说。
完颜永琏一怔,接受“驸马”这个称谓从仆散揆到林陌的过渡,淡然一笑语带调侃:“林楚江的儿子,都是这般的人主之风吗。”
虽然身体已经大好,他并不想改变这退居二线的状态,一来不想给林陌以替代品的感受,二来,是他自己不愿再站在那风口浪尖。
调整心绪,阔步向前,他听闻战狼迫切想看到他,便猜测战狼是想同他述说,遭逢意外之前没来得及告诉他的一切战略部署。
却没想到,战狼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居然有种洗心革面改过自新的感觉:“王爷,我错了。”
又一个破天荒!这么高傲的人居然会认错!?他注视着战狼微有血色的脸,微笑,问:“何错之有?”
“我这才知道,数十天前,我推动林阡彻底入魔是错。那时我以为趁他入魔将他杀死会使他身败名裂而我军一劳永逸,可没想到,竟然真如仆散揆所言没能杀得死他,还给世间留下这样一个再也根除不了的祸害!所幸那天有柏轻舟在侧压制,所幸那天死的是他亲生母亲,否则在场的金军宋军和周边民众全都给他陪葬!如今他重现人世,到底要如何……”战狼强撑着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越说就越激动,悔恨之情溢于言表。
“没关系。他如今已被唤醒记忆,那就不是‘彻底入魔’。他还有救,不算祸害。”完颜永琏从容安抚,一向看得很透:据说林阡已经清醒,那他现在就并非魔道。
战狼愣在那里,却听岔了,原来如此吗,原来林阡那天并非彻底入魔、所以才没被我当场杀死!这么说来,我还可以继续……想到这里,眼神渐冷,胸中火热。
“对了。”完颜永琏那时心系完颜匡所说,没有留意到战狼这一瞬又不认错了,“大圣山那晚,你是当真和完颜匡合作?”
适才完颜永琏一见到那个脸上有疤的小人,就意识到完颜匡早就与之勾结,心忖原来完颜匡依然不值得信任;然而当看见圣上一腔热血,完颜永琏便没有当面戳穿这一点完颜匡的狐狸尾巴露了出来,他对更高的权力委实已迫不及待。
老奸巨猾的完颜匡,俨然很早以前就与这疤痕男交往,并将此人暗暗搭救和窝藏,这一切全部都是暗处进行的,原本也一定都另有打算;然而,对襄阳的攻夺一败涂地,两手空空地班师回朝,完颜匡难免也心浮气躁,为了将功折罪,不再稳扎稳打,竟然宁可冒着暴露野心的风险,不惜一切代价地到西线来寻求机会表现,所以依附曹王府大概只是他第一步、跳板和表面功夫而已。
“不错……完颜匡说他是被我调遣的?倒是奸险,临阵懂得以我为盾,事败也能拉我作保。不过,王爷,他的人不是我所调遣,而是闻讯后自发来的定西,大概是想捡便宜。刚巧我缺人手,临时看见他们,便仓促起了个双管齐下的念头。”战狼回过神,点头,“不过,当时我只有引雷劈死林阡的计划,并没有寄望于完颜匡能寻到些什么。”
“你一向自信,认为林阡必会被你算准的雷电劈死,顺便为我卖个人情给完颜匡锦上添花。谁想,如今他搜到的东西反倒成了后招。”曹王苦笑,“然而,也是个下三滥的招数。”
“完颜匡邀功邀得太急,眼下并不是这招数出手的最好时机,若真的要这般行计,需要我们给他制造机会。”战狼想,刚好,这个机会也有利于我……
“不是最好时机?不,完颜匡此人,审时度势比谁都准。”曹王笑而摇头,“这虽不是我军出手的最好时机,却是圣上信任他的最好时机。”是的,既然说是仓促临时的合作,怎么可能有调遣和布置,完颜匡的谎话前后矛盾,可是这个时间点真好,完颜他宁愿相信!
完颜匡太想恢复完颜对他的信任倚重、并且妄想战功能凌驾于曹王之上,而今,重夺川蜀他也算如愿地获得了“献策”头功,将会和曹王双剑合璧。他蠢吗,不,他精得很,看准了有人比他更蠢,看破也绝不说破。
出得战狼营帐,发现夜幕降临,完颜永琏单独在军营行了一段,到一处时却适当放缓放轻了脚步。
借着帐外火光,依稀可以看见有人投射在帐上的影子,正是他一直以来的暗卫,孤夫人。印象中,她一有愁思就会舞剑,几十年来都是为了一个和尚。
他最终停下脚步,感受着这时候好像有人从后拍他肩膀,没大没小:“王爷!怎么样!是不是英姿飒爽?”然后抱着他胳膊,没轻没重:“王爷,求你啊,帮我说说媒啊!”“封家再不开枝散叶,大金哪来后起之秀?!”正待弹开他的手,转身便已无影踪。
他强忍心痛,继续欣赏那剑影,只觉得当中也包含了无穷感伤。
情何其大,塞北江南、碧落黄泉全充塞。